夜,三更。
長安城陷入了最深的沉睡,連打更人的梆子聲都顯得有氣無力。
東宮,承恩殿。
這裡是東宮護衛的居所之一,偏僻而安靜。
紇幹承基躺在通鋪上,雙眼緊閉,呼吸平穩,看似早已熟睡。
但只要湊近了看,就會發現,他那雙藏在眼皮下的眼珠,正在輕微地、有規律地轉動著。
他在想心事。
白日裡,一紙來自兵部的調令,將他從金吾衛中,調入了東宮衛率,任太子千牛備身,官職不大,卻是太子身邊最近的護衛之一。
所有人都以為,這是他走了大運,能到儲君身邊當差,前途無量。
只有他自己知道,這道調令的背後,隱藏著怎樣的驚天秘密。
他的腦海中,不斷回放著昨夜在甘露殿中,面見天子的情景。
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沒有絲毫的架子,親自為他賜座,與他話家常,追憶他父親當年的勇武,感嘆他這些年的埋沒。
那份超乎尋常的“恩寵”,讓紇幹承基受寵若驚,幾乎要發誓為陛下效死。
直到最後,李世民才圖窮匕見,道出了真正的目的——要他成為安插在太子身邊,最隱秘、最致命的一雙眼睛。
“承基,朕知道,這很委屈你。”李世民的聲音,充滿了無奈與痛心,“但承乾……他病了,病得很重。朕需要知道他的一舉一動,才能對症下藥,將他引回正途。”
“這件事,朕信不過旁人,只能託付給你。”
“你放心,只要太子能迷途知返,朕絕不會虧待你。你父親沒能得到的榮耀,朕,加倍給你!”
君王的囑託,未來的榮華,父親的遺願……這一切,都像一座座大山,壓在紇幹承基的心頭。
他沒有選擇。
或者說,從他踏入甘露殿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做出了選擇。
他,紇幹承基,從此便是天子落在東宮棋盤上,最關鍵的一枚棋子。
“吱呀——”
一聲輕微的門軸轉動聲,將紇幹承基從思緒中驚醒。
他立刻收斂心神,呼吸變得更加平緩,彷彿一個真正的熟睡之人。
一個黑影,如同狸貓般悄無聲息地潛了進來,在黑暗中準確地找到了他的床鋪,用手指輕輕敲了敲床沿。
是東宮總管太監,常何。
紇幹承基“睡眼惺忪”地睜開眼,裝作被驚醒的樣子,低聲喝道:“誰?”
“是我。”常何的聲音,壓得極低,像蚊子哼哼,“紇干將軍,殿下有請。”
“殿下?”紇幹承基心中一凜,暗道:這麼快就來了?
他不動聲色地坐起身,問道:“夜深至此,殿下召我何事?”
“將軍勿要多問,去了便知。”常何的語氣裡,帶著一絲神秘和催促。
紇幹承基沒有再多言。
他迅速穿好衣甲,佩上橫刀,跟著常何,穿過寂靜的庭院,一路來到東宮的主殿——麗正殿。
殿內,只點了一盞孤燈。
太子李承乾,穿著一身寬大的寢衣,正背對著他們,站在一幅輿圖前,似乎在研究著什麼。
他的身影在昏黃的燈光下,被拉得很長,顯得格外孤寂,又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
“殿下,紇干將軍帶到。”常何躬身稟報。
“你下去吧。”李承乾沒有回頭。
“喏。”常何應聲告退,臨走前,還意味深長地看了紇幹承基一眼,並悄悄合上了殿門。
大殿之內,只剩下他們二人。
氣氛,瞬間變得凝重起來。
紇幹承基單膝跪地,沉聲道:“末將紇幹承基,參見太子殿下!”
李承乾緩緩轉過身。
他的臉上,沒有了白日朝堂上的瘋狂與決絕,也沒有了傳說中的暴戾與乖張。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病態的、神經質的興奮。
他瘸著腿,一步一步地走到紇幹承基面前,親自將他扶了起來。
“起來吧,紇干將軍。”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讓人不寒而慄的親切感,“孤知道你,也等了你很久了。”
“等我?”紇幹承基故作不解。
“當然。”李承乾笑了,他拍了拍紇幹承基堅實的臂膀,“孤知道,你是父皇派來的人。是父皇派來,監視孤的‘眼睛’。”
轟!
這句話,如同一道九天驚雷,在紇幹承基的腦海中轟然炸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