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時。
當第一縷晨光刺破長安的薄霧時,太極殿再次迎來了它新的一天。
但今天,所有的一切,都與往日截然不同。
龍椅,是空著的。
李世民的身影,沒有出現。
取而代之的,是在龍椅之下,丹陛之側,臨時增設的一方稍矮的座位。
太子李承乾,穿著一身嶄新的、象徵儲君身份的赤色朝服,頭戴九梁冠,面容沉靜,端坐其上。
他換下了昨日的狼狽,今日的他,淵渟嶽峙,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度。
雖然腿腳依舊微有不便,但在那煌煌君威的映襯下,幾乎無人敢於注意這個細節。
文武百官,列於殿下。
他們的心情,是複雜的。
這是貞觀以來,太子第一次,名正言順地,代天子監國理政。
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像一群等待開席的看客,想要看看這位剛剛經歷了一場驚天逆轉的太子殿下,究竟會如何燒響他監國的第一把火。
是會小心翼翼,蕭規曹隨?還是會迫不及待,展露鋒芒?
“有事出班早奏,無事捲簾退朝——”
隨著中書舍人一聲悠長的唱喏,監國第一日的朝會,正式開始。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李承乾並沒有立刻發表什麼施政演說,也沒有對昨日之事,進行任何清算或安撫。
只是平靜地開口,聲音清晰地傳遍大殿:
“孤今日監國,暫代父皇處理政務。諸位愛卿,有何要事,可依序上奏。”
他的姿態,放得極正,像一個真正的、成熟的執政者。
百官們面面相覷。
一些準備看好戲的人,不免有些失望。
而房玄齡、長孫無忌等重臣,則暗暗點頭。
太子此舉,不急不躁,沉穩有度,頗有章法。
朝會,按部就班地進行著。
戶部上奏了秋收後的稅糧入庫情況,兵部彙報了邊境的日常軍情,工部呈上了幾處宮殿的修繕計劃……
這些,都是尋常政務。
李承乾認真地聽著,偶爾發問,他的問題,往往一針見血,直指核心,讓那些原本以為可以輕鬆糊弄過去的老油條官員們,額頭不禁冒出了一層細汗。
對於那些無甚爭議的奏請,他皆以“準”字批覆,不多言一句。
對於那些需要商榷的,他則會說:“此事暫議,交由三省詳查,明日再報。”
整個過程,條理清晰,效率極高,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
一個時辰過去了。
所有常規的奏報,都已處理完畢。
就在中書舍人準備宣佈退朝時,李承乾卻忽然開口了。
“且慢。”
他的聲音不大,卻讓所有準備轉身的官員,都停住了腳步。
來了嗎!
所有人的心中,都同時冒出這三個字。
正戲,現在才開始!
李承乾的目光,緩緩掃過殿下百官,最終,落在了尚書左僕射房玄齡的身上。
“房相。”
“臣在。”房玄齡出列。
“孤,有一事不明,想請教房相。”李承乾問道,“孤近日翻閱卷宗,發現自開春以來,我關中地區,雨水稀少,土地乾裂。而京兆府上報的糧價,更是節節攀升。不知朝廷對此,可有應對之策?”
這個問題,問得極為突然,也極為刁鑽。
天災之事,非人力所能抗拒。
自古以來,朝廷的應對,無非就是“開倉放糧,減免賦稅”這老一套。這並非是臣子們懈怠,而是生產力水平所限,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房玄齡躬身答道:“回稟殿下,此事,政事堂已有議論。”
“待旱情進一步確認,便會奏請陛下,開官倉,賑濟災民。”
“開倉放糧,固然是仁政。但,”李承乾話鋒一轉,聲音陡然變得銳利,“這只是‘救’,而非‘防’!是亡羊補牢,而非未雨綢繆!等到災情遍野,流民四起,再開倉放糧,我大唐的府庫,要耗費多少錢糧?又有多少百姓,會死在領到救濟糧的前一夜?”
他站起身,瘸著腿,緩緩走到丹陛之沿,居高臨下地看著滿朝文武。
“諸位,都是我大唐的肱股之臣。孤想問問,除了開倉放糧,我們,就真的……無計可施了嗎?”
大殿之內,一片寂靜。
百官們面面相覷,無人能答。
因為,他們確實沒有更好的辦法。
看著殿下眾人的反應,李承乾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
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要先用一個所有人都無法解決的難題,來建立自己的“權威”。
然後,再丟擲自己的解決方案,造成“石破天驚”的震撼!
李承乾轉頭,對侍立在側的東宮總管常何,點了點頭。
常何立刻會意,從懷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卷早已準備好的奏疏,高高舉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