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
李世民沒有去上朝,但醒得很早。
他只是靜靜地坐在御案後,翻閱著一卷《左傳》,看似悠閒,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心,一直都系在太極殿上。
他想知道,那個剛剛經歷了人生大起大落的兒子,在拿到監國這個燙手山芋後,會是怎樣一副手足無措的模樣。
甚至已經預想好了幾種可能:或許,承乾會戰戰兢兢,不敢做任何決定;或許,會急於求成,胡亂釋出一些不成熟的政令;又或者,會趁機報復,打壓那些曾經非議過他的官員。
無論哪一種,都在預料和掌控之中。
他就像一個高明的棋手,看似退居幕後,實則用一種無形的方式,掌控著整個棋局的走向。
一名內侍,如同影子般悄無聲息地滑入殿內,跪伏在地,將一份用黃綾包裹的奏報,呈於案前。
這是他安插在太極殿的“耳目”,專門負責記錄朝會上的點滴,並在第一時間向他彙報。
“說吧。”李世民的目光,依舊停留在《左傳》上,頭也不抬,語氣平淡。
“回陛下,”那內侍的聲音,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奇異情緒,“今日朝會,太子殿下……先是處理了六部常規奏報,條理清晰,無一錯漏。”
“其後……其後,太子殿下,上奏了一份……一份關於關中旱情的奏疏。”
“旱情?”李世民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
於是放下書卷,終於有了一絲興趣。
關中旱情的事,自己也正打算過幾日和房玄齡他們商議,開倉放糧。
承乾,也注意到這件事了嗎?
他想做什麼?難道也是提議開倉放糧?那未免也太……沒有新意了。
“他奏了些什麼?”李世民問道。
那內侍不敢怠慢,立刻將朝堂上發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複述了一遍。
從太子如何發問,問得百官啞口無言。
到他如何丟擲那份名為《論關中旱情防治及以工代賑疏》的奏疏。
再到房玄齡、杜如晦等一眾宰相,在看過奏疏後,如何從震驚,到敬佩,最終異口同聲地躬身附議……
那人講得繪聲繪色,尤其是在描述奏疏中“水利興建”和“以工代賑”那兩部分時,更是將朝臣們那種被顛覆了認知的震撼,模仿得惟妙惟肖。
李世民靜靜地聽著。
一開始,臉上還帶著一絲君王的審視與淡然。
但聽著聽著,他的表情,開始變了。
當聽到“水利興建,變靠天吃飯為主動防災”時,他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當聽到“以工代賑,化無用流民為興國之力”時,握著書卷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了!
而當聽到房玄齡,那個與他共定天下、眼光何等挑剔的房玄齡,竟然對這份奏疏,給出了“經天緯地之策,活民百萬之功”的至高評價,並率眾附議時……
李世民的呼吸,猛地一滯!
他再也坐不住了!
“奏疏原件呢?”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問道。
“回陛下,奏疏已被政事堂收錄,抄錄的副本,即刻便會送來。”
話音剛落,另一名內侍便捧著一份剛剛抄錄好的奏疏,快步走了進來。
李世民一把奪過奏疏,迫不及待地展開。
李世民的目光,如同貪婪的餓狼,在那些字句上飛速掃過。
一個個熟悉,卻又被組合成全新概念的詞語,不斷衝擊著他的眼球!
“系統性灌溉網路……”
“變消耗性救濟為投資性建設……”
“以勞動換取尊嚴與口糧……”
“從根源杜絕流民之亂……”
奏疏的最後,甚至還附著那幾張規劃得精妙絕倫的水利渠道圖!
“哐當!”
李世民手中的那捲《左傳》,無力地滑落,掉在了地毯上。
整個人,都像是被抽走了力氣一般,緩緩地靠在了龍椅的椅背上。
胸口,在劇烈地起伏。
腦海中,掀起了比任何人都更猛烈的驚濤駭浪!
他不是那些普通的官員。
而是一手締造了這個帝國的君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份奏疏,意味著什麼!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良策”了!
這是一套完整的、系統的、可以從根本上改變大唐農業基礎,甚至改變整個國家治理模式的……治國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