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仁師失魂落魄地離開了崇文館。
他感覺自己就像一頭被拔了毛的肥羊,不僅被狠狠地宰了一刀,還不得不對那個屠夫,感恩戴德。
五十萬石糧食,二十萬貫錢!
這筆鉅款,即便是對家大業大的清河崔氏來說,也絕對是傷筋動骨的。
更讓他感到恐懼的,是太子李承乾那深不可測的城府和不按常理出牌的霸道手段。
崔氏這次,算是踢到了一塊鐵板,不,是一座冰山上。
崔仁師走後,東宮總管常何,滿臉喜色地走了進來。
“殿下!真是神機妙算!這崔家,果然乖乖地送上了一大筆錢糧!解了我們的大急啊!”
李承乾卻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那笑容裡,看不出半分喜悅。
“常何,你以為,這就完了嗎?”
“難道……還有後續?”常何不解。
“當然。”李承乾的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崔仁師以為,他送來了錢糧,這件事,就算揭過去了。可他忘了,‘道歉’,是要有‘道歉’的樣子的。”
“孤,要讓他這筆錢,送得天下皆知!送得人盡皆知!”
“孤,要幫他,把這個‘樂善好施,為國分憂’的好名聲,給坐實了!”
李承乾走到書案前,提起筆,親自在一張華貴的燙金信箋上,寫下了一封信。
他寫的,是一封給清河崔氏的——“感謝信”。
信中,他用最優美、最華麗的辭藻,對崔氏“深明大義,慷慨解囊”的善舉,致以了最“誠摯”的感謝和最“崇高”的敬意。
信的末尾,他還“親切地”表示,為了表彰崔氏的功績,他將親自上奏父皇,請求將“引渭總渠”的其中一段,命名為“清河渠”,並將崔氏捐資善舉,刻碑立傳,永世傳頌。
寫完後,李承乾將信交給常何,吩咐道:
“將這封信,用最隆重的儀仗,送到崔氏府上。”
“記住,儀仗要大,聲勢要浩大!”
“務必讓半個長安城的人,都看到,我東宮,是如何‘感謝’清河崔氏的!”
“另外,”李承乾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再將這封信的內容,謄抄百份,派人‘不經意’地,洩露給長安城裡那些最多嘴的報館和說書人。”
常何接過那封看似熱情洋溢,實則字字誅心的感謝信,瞬間就明白了太子殿下的用意!
他的後背,冒起了一陣寒氣。
太狠了!
殿下這一招,實在是太狠了!
這哪裡是感謝信?這分明是一道催命符!
首先,如此大張旗鼓地“感謝”,等於是將清河崔氏,徹底架在了火上烤。
讓那筆“封口費”,變成了天下皆知的“捐款”。
他們就算再心疼,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裡咽,還得擺出一副歡天喜地的模樣,來接受太子殿下的“表彰”。
其次,將此事廣為傳播,等於是在向天下所有的世家門閥,樹立一個“榜樣”。
看人家清河崔氏都捐了這麼多!你們這些范陽盧氏、太原王氏、滎陽鄭氏……難道就一點表示都沒有嗎?
你們是想眼睜睜地看著,所有的好名聲,都被崔家一家佔了嗎?
這是一種無形的道德綁架和政治壓力!逼著其他的世家,也必須跟著“捐款”,否則,就是“不識大體”、“不為國分憂”!
如此一來,李承乾便可兵不血刃地,從這些鐵公雞身上,再刮下一層厚厚的油水!
而最毒辣的,是最後那招——將水渠命名為“清河渠”,還要刻碑立傳!
這看似是天大的榮耀,實則是最惡毒的陽謀!
它等於是給清河崔氏,打上了一個無法抹去的“太子黨”的烙印!
將來,一旦太子與陛下之間,真的發生了最壞的情況。
那麼,清河崔氏,作為被太子“親自表彰”過的家族,他們還能置身事外嗎?他們還能有別的選擇嗎?
這是在逼著清河崔氏,徹底地,綁上了李承乾的戰車!
常何拿著那封信,手都在抖。
他終於明白,為何崔仁師那樣的人物,會在太子殿下面前,輸得一敗塗地。
因為,他們根本不在一個維度上。
崔仁師他們玩的,是陰謀詭計。
而太子殿下玩的,是堂堂正正的陽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