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忠良貼著河岸行走,此刻的他眼角下垂,鼻樑塌陷,扮成了一個年近五旬的賬房先生,布鞋踏過青石板路,發出沉悶的聲響。
遊船上的茶客稀稀拉拉,船頭坐著個戴氈帽的老者,正用竹筷撥弄著碗裡的燙乾絲。
何忠良在他對面坐下,要了壺雨前龍井,壓低聲音用蘇北口音道:“老闆,這天氣釣魚怕是要空簍子。”
老者抬眼,氈帽簷下露出半隻眼睛,瞳孔微微收縮:“前幾日江豚躍水,該是有大魚上鉤的時候。”
這是軍統的暗語,確認身份後,老者從袖中摸出個油紙包,裡面是塊巴掌大的藍印花布,上面用米湯寫著密信。
“孔部長夫人的幾箱珠寶在上海碼頭被截。”老者用竹筷蘸著茶水在桌上畫圈,“日方經手人是華中派遣軍副官松井健,現藏於南京西郊倉庫。戴老闆說了,務必請周府海出面斡旋,不過此等瑣事,最好是從楊淑慧那邊去打通關節。”
何忠良看著桌上漸漸乾涸的水跡,心中冷笑,為了貴婦人的首飾,軍統竟動用“藍鯨”線這等絕密渠道。
他指尖輕點桌面:“周府海豈是輕易插手此事的人?需得有籌碼。”
“籌碼在這裡。”老者從懷裡掏出個錦盒,開啟是枚羊脂玉印章,“這是汪偽財政部某高官的私印,楊淑慧曾想求購而不得。你拿這個去,就說事成之後,印章歸她把玩。”
何忠良接過錦盒,觸手溫潤,卻只覺掌心發燙。
他想起昨夜程沐嵐截獲的日軍通訊,裡面提到松井健正負責轉移一批生化武器資料,與珠寶藏匿點竟是同一倉庫。公器私用的背後,或許藏著更危險的關聯。
離開秦淮河,何忠良繞了三道彎,在朱雀橋邊的巷口尋了個無人的所在,轉眼化成個留著山羊鬍的書生。
衚衕深處的“老南京麵館”飄來豬油蔥花的香氣,角落裡坐著個穿粗布褂子的中年男人,正呼嚕嚕喝著鴨血湯。
“掌櫃的,來碗小刀面,多放青蒜。”何忠良坐下,故意將摺扇“啪”地展開,扇面上是幅《秋江獨釣圖》,這是革命黨的接頭暗號。
中年男人抬袖擦了擦嘴,從圍裙裡摸出半塊燒餅,掰碎了推過來:“客官嚐嚐,這餅里加了北地的芝麻。”
何忠良捏起一塊,果然在餅心摸到捲成細條的紙條,上面用鋼筆寫著:“下月初五,日本文化省將在夫子廟舉辦‘和漢詩會’,務必破壞,勿使親善假象流傳。”
“詩會有重兵把守。”何忠良將紙條塞進袖口,用摺扇敲了敲桌面,“日方安排了劍道表演,現場至少三十名憲兵。”
“我們有辦法。”中年男人壓低聲音,從懷裡拿出個黑黝黝硯臺似的鐵疙瘩,“這是鋤奸團新制的小炸彈,你想辦法把它帶進後臺,混到音響裝置中就行。”
何忠良接過金屬塊,冰涼的觸感讓他想起新京大戲院那晚的槍聲。
革命黨要的是實實在在的反抗,而軍統追逐的卻是權貴的玩物,兩種訴求在他胸中碰撞,幾乎要撕裂偽裝的面具。
“還有一事。”中年男人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眼神銳利如刀,“抱歉,組織必須謹慎。記住,任何時候,民族大義高於一切。”
何忠良微微一笑,點了點頭,心想,你要是知道我其實是代號徐庶的那個人,只怕就不敢跟我說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