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宮的甬路南北通連，高聳入雲的宮殿將皇城內外隔絕成兩個天地。
內人們彎著腰，從宮門魚貫而入，淒冷的月光灑在雪地上，只映出一排暮氣沉沉的影子。
“靖王殿下，陛下剛剛降旨，三日後送殿下出宮闢府。”
為首的黃門提著宮燈，他才在這風霜中站定，說話便已開始哆嗦，而眼前跪在地上的少年，雙肩覆滿白雪，顯然在這兒跪了許久了。
“他終於……肯放我走了。”
少年呵氣如蘭，男生女相。纖長的眉睫上，竟掛著幾朵晶瑩的雪絨，襯的那雙猩紅的淚眸極美。
黃門垂頭，想著以後宮裡少了這號人物未免寂寥，忍不住蹲下關心道，“殿下自幼時被陛下收養，賜麒麟殿獨住，便一直備受聖寵，如今殿下擅闖宮禁，忤逆聖意，如此大罪，尚能特許在都城闢府，不遷回封地，已是陛下大恩了。還請殿下，接旨。”
雷霆雨露皆為天恩。說是闢府，實則是逐出宮禁。
任誰看了，都會以為他失魂落魄，悔不當初。只有靖王自己才知道，這旨意，是他苦求而不得，拿命換來的。
靖王緩緩抬頭，身形瘦削煢立，有種寒冰出鞘的泠冽——“臣，謝陛下恩典。”
【一年後】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唔…我來思——雨雪…霏霏…”
天際泛白，暮色退卻。
劉嫣雙頰酡紅，踉踉蹌蹌的從沁園出來。
趙垚將馬車穩穩地勒停在角門外，他是劉嫣的馬伕，同那些忠心無言的馬兒一樣，垂頭等他的主人歸家。
赤生率先上前，他小心的攙扶著劉嫣，見她的交衽衣領微微敞開，露出一抹肌玉色，蹙起的眉毛擰的更深了，忙拿出披帛覆在劉嫣肩上。
“殿下忘了玉帶。”何皎皎手捧玉帶追出來，一雙柔荑由鳳仙染甲，煞是美豔。
此女姓何，名皎，是今晚被劉嫣點名陪侍的舞姬。劉嫣來沁園數月，僅喚她一人近身伺候。外人都道她床笫功夫了得，才纏得靖王夜夜流連，只有赤生知道，靖王從不碰她。
“殿下這就回了，娘子勿送。”赤生接了東西，後退一步，肢體神態中透著對何皎皎的防備與警惕。
何皎皎早就習慣了達官顯貴們的輕視，相較於從前未得靖王青睞時的悲慘遭遇，眼下能借靖王的名號，隨心所欲的拒客，已經是她的福氣了。
對此，她甚是感念，連帶著對赤生和趙垚都是畢恭畢敬。
“殿下日日醉酒，每次都喝的酩酊大醉，是奴家無用，勸慰不了殿下。”何皎皎面有愧色，屈身半跪。
赤生苦笑擺手，示意她起身。
他太清楚靖王殿下的性子，若說何皎皎有罪，那自己更是罪人。
這些年，他已經開始慢慢習慣她戲弄人間的陰鷙模樣，她永遠不再是那個和他對練劍術的小女娘了。
上元那夜造成的鉅變，完全更改了他們這些人的生命軌跡，那些歷歷在目的事實，一次又一次的讓殿下在午夜夢迴中驚醒。
可他仍對殿下抱有一絲殘念。
他數萬次祈禱她能擺脫向下的濁氣，只為她自己的餘生而活。
但很顯然，她現在做不到，而且很可能以後永遠也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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