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麼說，這事終究還是門診醫生和護士的疏忽，最後的結果便是門診方面賠償了家屬一萬元。
風波很快平息了，季曉霜的內心卻久久不能平靜。雖然這件事不是她的責任，但卻是一個她無法原諒自己的過失——輕易相信患者的話。但凡她稍稍謹慎些，再細緻觀察一下老人的神態，或者讓他再做一次試敏，都不會是現在這樣的結果。醫生的結論靠的是嚴謹的資料指標和科學的臨床表現，她怎麼會犯如此低階的錯誤，聽信患者的一面之詞呢？
從那以後，季曉霜每每看見年齡較大的患者時，眼前總會浮現出老人臨死時的樣子，因痛苦而扭曲的五官深深刺入了她的心臟。她的手開始顫抖，開始質疑自己的能力，開始懼怕坐診。沒過多久，她便辭職離開了門診。
丈夫蘇坤一直安慰她，那不是她的錯，說大不了以後就不做醫生了，他在朋友的公司幫季曉霜尋了個財務的工作，既清閒又下班早，還可以照顧他們的女兒蘇甜甜。季曉霜便也預設了，告別了自己的本行，試圖遠離和迴避那些不好的回憶。
然而，好景不長。三年前，季曉霜的丈夫蘇坤在一次車禍中意外身亡，原本幸福美滿的家庭瞬間支離破碎，只剩下她和女兒相依為命。蘇甜甜還在上學，所需的各項開支都不少，家裡少了蘇坤這個頂樑柱後，單靠季曉霜做財務的工作也就勉強混個溫飽。再三思索後，季曉霜決定重操舊業，去醫院應聘。畢竟，醫生的薪資還是遠遠高於一個財務的。
幾經周折後，季曉霜進入了錦城醫院住院部做一名值班醫生。家裡的經濟狀況有了明顯改善，可她的心魔又氣勢洶洶地殺了個回馬槍，一回來就沒有要走的意思。白天，季曉霜看著那些病人手心會冒冷汗，時間久了也能漸漸克服。可一到晚上，當年的老人便總是出現在她的夢中，多少次午夜夢迴，驚醒後都是一身冷汗。
今晚又是這樣。
季曉霜坐在床邊低著頭緩了一會後，又挪動身體靠在了床頭，將目光投向窗外的月光。
她伸出手，想要觸控到一絲冰涼的皎潔，卻不經意看見了手背上細碎的紋路。
歲月何嘗饒過人，她已經四十歲了。可笑的是，理應是不惑之年的人卻被心病所困，也被學歷所困。
因為高考成績不好，季曉霜高中畢業後去了一家職校讀護理專業。在上學期間，除了護理的專業課，她還常常跑去隔壁大學的醫學系聽課，自學了內科、外科、兒科、中醫等等相關醫學知識。畢業後，她順利透過執業醫師資格考試，成為了一名醫生。
雖然是護校畢業，但季曉霜的水平並不比一般醫生差，反而因為她時常自學各種前沿的專業知識和技能，見識和技術要比一般醫生高出一大截。可即使這樣，學歷依舊成了她履歷中的一個痛點，在錦城醫院，她永遠是最不起眼和不受重用的那一類人。
她也曾想過一走了之，去別處謀生。可天地之大，她又能做什麼呢？冷靜來看，目前的工作是最穩定的，而且五險一金齊全，輪休時還可以照顧女兒。最主要的是，家中並非只有她自己，還有她最愛的女兒。為了她，季曉霜也不能隨便拍桌子走人，只能先繼續眼下這種情況，有合適的機會再說。
思緒凌亂如麻，季曉霜呆呆地望著窗外的枯樹，一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