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王辰安排好了。
約在城西一間老茶鋪。
林若到的時候,徐展已經坐在裡頭。
他穿著一件洗得泛白的襯衫,頭髮亂得像剛醒,眼窩深陷,臉沒什麼肉,一看就是這幾年過得不算好。
見她進來,他只是抬了抬頭,沒有起身。
“你還真來了。”林若在他對面坐下。
“你都讓我見你,我還有別的選擇嗎?”他聲音不高,但不怯。
王辰知趣地坐到隔壁桌,點了壺最便宜的龍井,不插嘴。
“我不是來興師問罪的。”林若開門見山。
“你知道慌樓那事,出命案了。”
“我查過,查到最後,發現那樓還是掛你名下。”
徐展笑了下,沒笑出聲。
他擰開杯蓋,把泡開的茶葉拌了拌,說了句:“你當年那句話,說得沒錯。”
“徐家那些年,是幹了不少見不得光的事。”
“我爹那人,嘴上道貌岸然,骨子裡什麼錢都敢掙。”
“香灰摻假只是小事。”
“他那些年最不該做的事……就是那棟樓。”
“我想聽聽你怎麼說。”林若看著他,不閃躲。
徐展抬頭,眼神沒力,但神色很清醒。
“你知道那樓最早幹嘛用的?”
“王辰跟我說,是供香樓。”
“不是。”徐展搖頭。
“那樓是我爹留給‘那個人’的。”
林若皺眉:“誰?”
“清觀裡的一個……尼姑。”他語氣停頓了一下,“也可以說,是他養出來的女人。”
“我娘死得早,他一直不說,但我聽傭人說過。”
“那女的進廟前是香客,後來成了入門弟子,我爹跟她不清不楚,那樓,就是給她留的。”
林若沒出聲,等著他接著說。
“後來那女人懷孕了,出事了。”
“有天晚上,她爬到三樓跳下來,當場沒氣。”
“但死因一直沒人查。”
“我爹找人壓了案,說是識頻不穩自傷。”
“其實大家都知道——是他不想讓她生下那個孩子。”
“怕鬧。”
“怕敗壞名聲。”
“那女人留了遺書,說要是她死了,不準動那棟樓。”
“也不準改它的名。”
“否則,她就不走。”
林若這下聽懂了。
“所以你爹把那樓擱著不拆,等著她魂散。”
“可惜……她沒散。”
“她死不瞑目。”
徐展沉默著點了點頭:“她真的是……不甘心。”
“後來我爹瘋過一段時間,總說聽見三樓有哭聲。”
“有人在喊‘你說你信因果’、‘你說你護我一生’。”
“他把全樓符紙封了三遍,請了四個法師,最後乾脆把門鎖了。”
“誰都不準提。”
“我那時候還小,不懂。”
“後來他倒了,我才知道那樓留給我,其實是他最後一筆‘因果遺產’。”
“他知道,這東西他帶不走。”
“就塞給了我。”
林若沒說話。
桌上茶水靜靜冒著熱氣,空氣裡只有那股茶葉的苦香味。
“你來找我,”徐展開口了,“是不是想我把那樓交出來?”
“或者,讓我配合你除掉她?”
“我知道你能除。”
“你也敢。”
“可我……不想那麼幹。”
“我覺得她該留著。”
林若點點頭。
“你爹虧了她一命,你不想再做第二次。”
徐展抬眼看她:“你明白?”
林若:“我明白。”
“我就是想聽你說出來。”
“她叫什麼名字?”
“歸然。”
“她是出家人?”林若問。
“是。”
“可她死得一點都不像。”
徐展沒接話。
林若把茶杯推開,說:“我不會強拆你那樓。”
“她也沒鬧過我,我沒理由動。”
“可我也不會什麼都不做。”
“我要給她立個真名牌。”
“不是你爹當年糊弄廟裡的那個‘淨唸咒靈’。”
“我要讓清觀的人知道,她死過。”
“真死了一個人。”
“不是意外。”
“不是識頻紊亂。”
“是因果殺人。”
“就看他們認不認。”
徐展閉著眼,聽完這段話,沒出聲。
林若站起身,把咒袋搭回肩頭,語氣平平地說:“你要是願意,就去一趟清觀。”
“站在她墳前,說一句‘對不起’。”
“別為你爸認罪。”
“你就為她那一口不甘心。”
“說一聲,她沒有白死。”
“你說完,我來替她收咒,送她走。”
“你不說,我不動。”
“她就在那擱著。”
“你爹的債,就慢慢陪著你。”
那天晚上,清觀北院。
林若站在那口封了七年的樓門前,身後是徐展。
他穿著一件乾淨的布衫,沒說話,只在那舊臺階前跪了下去。
很久,才開口。
“歸然,我是徐展。”
“我不是來請你走的。”
“我是來……還一聲命。”
“那年,我爹錯了。”
“你要怪,怪他。”
“你願不願意走,我不求你。”
“我只是……不想你再一個人困在這樓裡。”
林若在一邊聽著,緩緩從符袋裡取出一張咒紙,貼在舊窗邊。
一道微光閃過。
樓裡,那道壓了七年的黑氣,輕輕散了。
沒有哭,也沒有笑。
只有一點風,慢慢地從樓頂那道老舊通氣窗鑽出去。
像是,有人轉身離開了。
林若站著沒動。
王辰從後頭跑來,一臉輕聲輕腳地問:“師父……完事了?”
林若看著天:“她走了。”
王辰呼了口氣:“那這事算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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