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奕將和親詔書拍在桌上,羊皮紙邊角的硃砂印洇開血痕。
“明日我便辭官。”
他攥住林琉璃發涼的手,指腹碾過她掌心的繭——那是常年熬藥,被藥杵磨出的疤。
“當年我娶你為妻,不是為了讓你做擺設。”
窗外風雪驟緊,吹得窗欞哐當作響,像一頭被困的野獸在哀嚎。屋內的炭火明明燒得正旺,卻驅不散半分寒意。
林琉璃沒有抽回自己的手,也沒有看那道刺目的聖旨。她只是垂著眼,看著他骨節分明的手指覆蓋在自己粗糙的掌心上,安靜得像一尊沒有生命的瓷偶。
“辭官?”
許久,她才開口,聲音輕得像一片雪花,卻又重得能砸出冰坑。
“然後呢?”
蕭奕一滯。他預想過她的眼淚,她的驚慌,甚至她的寬慰,唯獨沒想過這三個字。如此平靜,又如此尖銳。
“然後我們離開京城,去江南,去蜀中,去哪裡都好。”他收緊了手指,“我還有些積蓄,夠我們……”
“夠我們做什麼?”林琉璃打斷他,終於抬起了頭。那雙總是含著溫潤笑意的眼睛裡,此刻是一片荒蕪的冬原,“夠我們做一對亡命鴛鴦?蕭奕,你是在說笑嗎?”
她的語調沒有起伏,卻讓蕭奕心口一寒。
“這不是說笑。”他壓下心頭的不安,“聖上要的是一個聽話的棋子,我做不了這顆棋子,他自然會換人。抗旨的罪名,我擔得起。”
“你擔得起?”林琉璃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她就真的笑了一聲,極輕,又極冷。“蕭將軍,你是不是在戰場上待久了,忘了朝堂上的刀子,是從不沾血的?”
她抽出自己的手,站起身,走到了那張攤開的和親詔書前。
“抗旨不遵,這是死罪。就算皇上看在你父親的薄面上,饒你不死,那你也是個罪臣。一個被革去所有功名,永不敘用的罪臣。”
她的指尖,點在“塔娜公主”四個字上,像是點著一簇鬼火。
“到那時,你拿什麼護我?拿一個罪臣之妻的名分,陪你在流放地苟延殘喘?還是拿你那點可憐的積蓄,去打點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差,求他們對我這個‘罪婦’好一點?”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針,扎進蕭奕的血脈裡。
“琉璃!”他厲聲喝止她,“事情不會到那一步!”
“為什麼不會?”林琉璃猛地回頭,聲音陡然拔高,那壓抑許久的激烈情緒終於掙脫了牢籠,“因為你蕭奕驍勇善戰?因為你滿腔赤誠?別傻了!在天子腳下,這些東西一文不值!他要你死,要的不是你的命,是你的名!他要用你這塊鎮西軍的活招牌,去向呼延陀示好,去安撫那些蠢蠢欲動的邊境部族!你辭官,就是打他的臉!你以為他會輕易放過你?他會把所有罪名都安在你頭上,讓你從大周的功臣,變成通敵叛國的國賊!”
她一步步逼近他,通紅的眼眶裡沒有淚,只有烈火。
“到那時,我林琉璃,就是國賊之妻。我的家人,會因我蒙羞。蕭府滿門,會因你獲罪!你告訴我,這就是你說的,不讓我做擺設?”
蕭奕被她逼得退了一步,後背撞上冰冷的博古架,架上的瓷器發出危險的輕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