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良心如明鏡：這位孔家小姐，所求不過是一方庇護。
而這……
正中他的下懷。
又到了他最擅長的領域——一場關乎價碼的博弈。
庇護？可以。他嚴良給得起。
但天下沒有免費的安穩。她孔雨慈，得拿出相應的“誠意”來。
這很公平，也很合理。
“孔小姐，”嚴良提起粗陶茶壺，將孔雨慈面前微涼的茶杯重新斟至七分滿，熱氣嫋嫋升起。他抬眼，目光平靜卻帶著不容閃躲的穿透力，“這般夤夜來訪，總不會只為說幾句謝恩的客套話吧？”
他直接替她挑破了那層矜持的窗戶紙。這丫頭若再這般迂迴試探下去，他真沒耐心陪她耗到天明。
心事被驟然點破，孔雨慈頰邊飛起兩抹窘迫的紅暈。她下意識地側過頭，飛快地瞥了一眼身後的丫鬟小夏。
小夏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眼神沉穩。
這一細微的動作，彷彿給孔雨慈注入了些許底氣。在江湖險惡的判斷上，她顯然更倚重這位來自唐門的侍女。
“嚴大哥既已開門見山……”孔雨慈深吸一口氣，雙手捧起那杯溫熱的茶，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她垂眸盯著杯中微漾的水光，再抬起眼時，眼底的遊移沉澱為某種決斷，“那小女子……便不再虛與委蛇了。”
……
“孔小姐但說無妨。”嚴良神色坦然，指尖輕輕摩挲著粗陶杯沿，話鋒卻先一步落下，“不過有言在先，嚴某在這黑石村確有些許人手，可若想讓嚴某插手貴府血仇……恕在下力有未逮。”
他搶先一步堵死這條路，正是為後續的討價還價埋下伏筆。
“不不不，嚴大哥誤會了！”孔雨慈連忙擺手，臉上帶著惶恐，“報仇雪恨……是小女子的私怨，豈敢以此等血海深仇相累於恩公？雨慈自知輕重，斷不敢如此不知進退。只是……”她語聲微頓，似在凝聚勇氣，深深吸了口氣，才低聲道，“若蒙恩公不棄……我主僕三人，只求……只求能託庇於嚴大哥村中一隅，暫避仇家鋒芒……”
果然不出所料。嚴良心下篤定，這妮子所求，不過是一方苟全性命的棲身之所。
“這個嘛……”嚴良眉頭微蹙，面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為難之色，目光掃過孔雨慈主僕三人，帶著幾分沉重的審視，“孔小姐，追殺你們的，可是丐幫。那是號稱弟子遍天下、耳目通九州的‘天下第一大幫’。”他刻意加重了“天下第一”幾個字，“嚴某這點微末家底，若是因此招惹上這等龐然大物，被其知曉庇護了你們……恐怕……”
嚴良雖身處康保縣，對江湖大勢不甚了了，但亂世之中，何處不是餓殍？流民乞丐，如同荒原野草，割之不盡，殺之不絕。能統御如此龐大群體的丐幫，其勢力之盤根錯節，可想而知。即便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也絕對是一頭令人忌憚的巨獸。
至於它是否真的當得起“天下第一大幫”的名頭？嚴良心中冷笑。這不過是他隨口丟擲的籌碼，意在渲染風險，加重自己手中“庇護”這張牌的分量罷了。
…………
嚴良的意思，直白得近乎赤裸。他相信孔雨慈聽得懂。
想得他庇護？可以。
但，得拿出等值的“誠意”來。
天底下，沒有白白擔風險的道理。
平白無故為了她們去開罪丐幫？憑什麼？
就憑她孔雨慈生了一副好皮相？一副好身段？笑話！
“嚴大哥！我知曉此事兇險，定……定不會讓恩公白白擔待！雨慈必有回報！”孔雨慈情急之下，聲音都帶上了顫音。那世家小姐的矜持被巨大的恐懼瞬間沖垮，她竟伸出冰涼顫抖的手指，一把攥住了嚴良擱在桌面上的手。
“哦？”
嚴良只淡淡地回了一個音節，手腕微動，便不動聲色地將自己的手抽了回來。孔家小姐的手確實柔若無骨，細膩溫軟。
但這等程度的“誠意”，就想讓他鬆口？未免太輕飄了些。
此刻的嚴良，心思剔透，冷靜得如同在集市上掂量牲口價碼的老行商。這一聲“哦”，意思再明白不過：
好啊，那便說說看，你孔雨慈，能拿出什麼像樣的回報來？
…………
“小女子……粗通琴棋書畫，若嚴大哥不棄……”孔雨慈的聲音細如蚊蚋，面頰連同耳垂都染上了一層嬌豔欲滴的胭脂色，那份我見猶憐的羞怯幾乎要溢位來，“小女子……願……願委身侍奉恩公左右，為……為妾亦可……”
“小姐！萬萬不可！”
“小姐，三思啊！”
話音未落，孔雨慈身後的兩個丫鬟已急得變了臉色。在她們心中，自家小姐是堂堂孔氏嫡長女，金尊玉貴，豈能屈尊下嫁於這鄉野之地？更遑論為妾！這若傳出去，豈非令整個孔氏門楣蒙羞？祖宗泉下有知，怕也要雷霆震怒！
“孔小姐，”嚴良的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絲毫波瀾，“此等終身大事，還需慎之又慎。莫要一時意氣。”他直接表達了不感興趣。
開什麼玩笑？家中那兩位蘇氏嬌妻已是醋海生波。單是納個丁桃兒，蘇瑤那小妮子便沒少給他冷臉瞧。再來一個？怕是後院要起火。
況且，孔小姐啊孔小姐……嚴良心底掠過一絲近乎冷酷的哂笑。
你確實生得國色天香，身段亦是玲瓏有致。
…………
但這，遠不足以抵償庇護你主僕三人所要承擔的風險——開罪那如跗骨之蛆般的丐幫！
這等“無以為報，唯有以身相許”的戲碼，嚴良見得多了。那些落難女子，遇著俊俏郎君便是“今生相許”，若遇上貌醜的，便成了“來世結草銜環”……不過是亂世求生、攀附強者的本能罷了，他早已洞若觀火。
“嚴大哥！雨慈絕非戲言！”孔雨慈猛地抬起頭，眼中竟透出一股破釜沉舟的決絕，“恩公若是不信……今晚……今晚便可……”
今晚？
嚴良眉峰微不可察地一挑，眼底掠過一絲玩味。倒是沒想到，這位看似嬌怯的世家小姐，竟也有這般破釜沉舟的決斷？
“孔小姐，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但嚴某絕不是趁人之危之人，所以以身相許一事，還請不要再提。”嚴良見小妮子一副快哭了的表情，心中一軟，索性不在逗她，“不過，要讓嚴某給孔小姐在黑石村尋一個安全之所，倒也並非不可能，只是……”
“嚴大哥，您直說吧，無論什麼，只要雨慈有的，都能給您。”
見嚴良並沒有得寸進尺。
孔雨慈既感到一陣慶幸，又感到一陣失落。
慶幸的是，她賭贏了，嚴良並不是一個好色之徒。
失落的是……
孔雨慈偷偷瞄了眼嚴良，英俊瀟灑，身材健碩。
哪怕孔家還在，自己依然是孔家的千金小姐。
單是看到嚴良此人，恐怕也會芳心暗許，請求爹爹把嚴良招為上門女婿吧……
一想到這，孔雨慈今晚的臉上，紅暈就不曾褪下過。
“實不相瞞……嚴某……看上了孔小姐的兩位丫鬟……”
嚴良此話一出，孔雨慈主僕三人，頓時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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