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來平淡,江朔卻聽出了其中的艱辛與恐懼,不禁伸手握住了湘兒的手,獨孤湘深吸一口氣道:“我在山上時藉著月色看那村莊不見一星半點的燈光,還以為是被人遺棄了呢。沒想到才進到村裡就聽到狗吠之聲。”
江朔頓時也放心不少,有狗叫就有人居住,獨孤湘道:“我尋著狗吠聲叩門,許久才有人開門,那人見我是孤身一人竟也不覺奇怪,只說屋舍不多,問我是否介意睡在大屋,我當時麻痺睏乏與常人無異,莫說大屋便是柴屋,只要有地方休息就行。”
江朔道:“怎麼山中小村有很多人麼?”
獨孤湘道:“那人帶我到了那大屋,我一則驚奇于山中竟有如此大宅,二則更訝異於大屋內居然住了這麼許多人!原來是長安城破之後,叛軍在城中燒殺擄掠無惡不作,城中百姓除了和聖人一樣向西跑的,也有向北、向南鑽入山中了,這些人就是逃難至此的長安百姓,當時我困頓已極,見地上鋪了稻草尋一空地就地躺下就睡,卻管不了這麼許多了。”
只聽一人道:“長安城人口百萬,逃難百姓湧出城來,只怕中南山中每一個村莊都是如此被塞得滿滿當當了。”
說話之人卻是顏真卿,二人只顧著說話,居然忘了身邊還有顏真卿和一眾戍卒,江朔忙道:“我們只顧著說話,卻怠慢了顏相公。”
顏真卿擺手道無妨,眾受傷的戍卒都已自行包紮完畢,隊正讓戍卒搬榻來,請三人圍著火塘坐下慢慢講話,眾戍卒圍在他們身邊都想聽聽獨孤湘的故事,江朔與獨孤湘頓覺窘迫,放開了手,卻仍並肩而坐,不肯稍離。
獨孤湘這才繼續說道:“我睡得極沉,醒來時天光已然大亮,屋內十分擁擠,氣味也不好聞,我起身出門透口氣,這才發現這大屋竟然建得十分華美,放眼四下望去,屋舍與林木錯落有致,顯然是精心佈置過,我隨即明白這裡是某位京城達官顯貴在終南山中的別業,此人好心收留了這麼多難民,倒是殊為難得。”
她繼續說道:“我找到昨夜收留我的人,問他主人何在,想要當面致謝,卻不料那人說他並非此間莊戶,只是比我們來得早些——他以為我也是避難的難民,他來時這座山莊就已經被人遺棄了,更不知主人何在,也不知主人是死在城中還是逃亡別處去了。”
顏真卿捻鬚道:“我在長安頗有故交,湘兒你可知那山莊的名字?”
獨孤湘道:“我自然問了,那地方叫輞川……”
江朔驚呼:“是王摩詰的輞川別業!”
獨孤湘奇道:“對,對,主人好像說叫什麼摩詰居士,怎麼朔哥你認得他?我還在想維摩詰不是一本經書麼?怎麼是人名。”
顏真卿道:“王維篤信佛教,他號摩詰居士,確是出自《維摩詰經》,維摩詰是天竺梵語‘無垢’之意。”
獨孤湘恍然道:“原來王摩詰就是王維,我想起來朔哥你對我說過,當年你和清杳妹子曾到過終南山中王維的別業,沒想到多年後我竟然誤打誤撞到了同一個地方……如此說來,後來的事情就說得通了。”
江朔聽到葉清杳的名字,不禁胸口一疼,以至於忽略了湘兒後面半句話。
獨孤湘繼續道:“我正和那人有說有笑,忽覺胸口如遭重擊,氣息轉逆,竟是突然毒發,比之昨日更烈,那人察覺到我身子有異,忙問我怎麼了,我卻全身僵硬,已經說不出話來了,那人忙伸手來探我脈息,卻被彈開去,他倒吸一口冷氣道小娘子你身中此毒,怎麼可能還活著?”
江朔道:“此人是個醫生?”
獨孤湘道:“是啊,天下竟有如此湊巧之事,那人見我不能動彈,也不再追問,將我橫抱了搬到一處靜室,以針灸刺了我幾處穴道,我內息立刻止住了逆行之勢,他又給我服了一枚不知什麼丹藥,半個時辰後用鈹針劃破我的手腕放了半碗血,我麻痺之感竟然大減,也能說話了。”
江朔長舒了一口氣道:“貞隱先生說我福澤深厚,看來湘兒你的緣法也不淺,原來是意外得了神醫相助,才解了此毒。”
沒想到獨孤湘搖頭道:“真要這麼順利就好了……那人說我所中之毒麻煩得很,他也只能暫時先壓制下來,再徐圖根治之法,他還在替我施針之際,忽聽外面有人叩門道,家主,不好了,太爺跑出來了!那‘家主’一皺眉,對我說,我有棘手的事要去辦,一炷香之後你便可下榻活動,只是切記不能用內力,說著便飛身出了屋子。”
江朔道:“那人竟也是個武林高手麼?”
獨孤湘點點頭,道:“緊接著我就聽到外面乒乒乓乓的十分熱鬧,一老者大呼小叫,聲音忽遠忽近,從喊聲遠近來判斷,那人的武功十分了得,只是發聲含混,所喊的內容更是不知所謂,竟是個老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