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走到樓外迴廊上,手扶欄杆向下看去,東西兩軍各不相同,東面的騎兵人數眾多,他們黑盔黑甲,手中的火炬照亮了天地,卻無法照亮他們自身,大軍如黑色的蟻群在平原上緩緩蠕動,軍中傳來不疾不徐的“咚咚”聲,江朔知道這是鼙鼓的聲音,這支軍隊正是此前席捲神州的漁陽鐵騎——同羅騎兵。
西面的騎兵人數少得多卻也駁雜得多,有的穿鐵甲、有的著皮甲,在炬火照耀下,有的閃著銀光,有的透著橙黃,他們速度要快得多,但沒有軍鼓協調步伐,故而顯得匆忙而雜亂。
江朔一度以為是怛羅斯戰場上見過的葛邏祿人,轉念一想,當年回紇之主骨力裴羅與葛邏祿酋長為回紇可汗的左膀右臂,想來兩族人的服色穿著也多有相同之處,西面這支騎兵便是回紇人的軍隊。
兩支軍隊如一黑一濁、一慢一快兩道浪潮逐漸合攏到一起,兩股浪潮匯流之際便是唐軍逃生之門徹底關閉之時。
江朔轉過迴廊想看看其他方向的情況,聖人緩緩道:“不用看了,其他三面皆已合圍,原道他們在北面網開一面,所謂圍城必缺,現在才知道原來是在等回紇人。”
江朔飛快地繞了一圈,四野均有火光,不需細看也知道聖人所言非虛。
聖人嘆了口氣道:“李唐百年基業,不想今日便要斷絕了。”
江朔道:“趁現在敵軍立足未穩,我護你們出去,只要能穿過平原進入山中就還有機會脫險。”
聖人抬起頭,盯視了江朔一會兒,道:“倒不如你獨自逃生……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江朔不知道聖人所謂一線生機是指他還是大唐帝國,他正不知如何分辯,口中才吐出半個“不”字,忽見城下起了意外。
西北而來的回紇人顯得軍紀十分散漫,跑動中他們的隊形越來越散亂,人數雖只數千人,陣勢卻瀝瀝拉拉擴得比人數十倍於己的同羅騎兵還要大,而他們速度非但不減,反而越來越快,最後演變成了縱馬狂奔。
江朔心念一動:那日在怛羅斯,葛邏祿人突襲西域聯軍時便是這般散佈的漫山遍野,他驚呼道:“回紇人不是合圍,他們是在進攻!”
聖人聞言只是微微一怔,太子卻終究定力不足,忍不住在榻上欠身向城下張望,回紇人先前行軍之時既沒有鼓號之聲,也沒有呼喝之聲,此刻突然齊聲高呼,轟然撞入同羅騎兵陣中。
同羅人完全沒料到回紇騎兵會突然發起攻擊,原本齊整的軍陣被回紇人瞬間衝得大亂,鼙鼓聲也變得凌亂起來。
回紇人並不戀戰,他們只管一邊縱馬狂奔,一邊左右張弓,竟然在近戰中以弓箭射擊,回紇人馬術了得,在馬上人人手不控韁,箭術更是了得,飛馳之際,連珠快箭例無虛發,這麼近的距離上任何甲冑都抵禦不住弓箭的抵射,同羅人紛紛中箭墜下馬來。
騎士墜馬火炬立熄,在一片火光中留下明顯的一條黑色的直線,彷彿回紇人如刈草割麥一般,在同羅人陣中開闢出一條死亡的黑色“壟道”。
回紇人飛速地穿陣而過,畫出一個以極小的圓弧重有折了回來,立刻又開出一道新的“壟道”,回紇人反反覆覆地衝殺,不一會兒就在同羅軍中畫出無數道這樣的黑色直線,將同羅人的軍陣切割得七零八落。
不知怎的江朔腦海中忽然浮現出曹子建《白馬篇》中的詩句:
少小去鄉邑,揚聲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參差。
控弦破左的,右發摧月支。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
只是曹植所詩中“摧月支”、“散馬蹄”的“幽並遊俠兒”,此刻幽州騎兵卻成了被朔漠騎士射殺的物件。
回紇人來回犁地般地射殺了不少同羅騎兵,但他們人數終究太少了,如果一擊之下同羅人軍心動搖而潰散的話,倒是有以少勝多的可能,然而同羅人此刻的表現卻及其的冷靜,在鼙鼓的指揮下收攏陣型,組成一個個圓陣。
不消多時,回紇人射完了一壺箭,他們並沒有繼續施射,此刻同羅騎兵有了充分的準備,弓箭的殺傷力已經大大降低了,回紇人收起弓箭,抽出了腰間的長刀。
回紇人的馬刀看起來與唐軍無異,江朔感覺比之葛邏祿,回紇武士的揮砍劈殺之姿更像唐軍騎兵,看來骨力裴羅所謂學習大唐,不僅是人物風度,也包含了軍事技擊。
兩軍再次接戰,同羅騎軍陣雖然已經被回紇割裂,但他們每幾十人組成一個圓陣,如同激流中的一塊塊頑石,回紇人難以驟殲,隨著兩軍陷入纏鬥,回紇人的人數劣勢就開始顯露出來了。
江朔在城頭看得捏緊了拳頭,但一則他知道萬馬軍中自己的作用有限,二則他不知道回紇與同羅人為何自己打了起來,這支回紇騎兵到底是敵是友?江朔實在無從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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