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油布傘在雨簾中顯得分外鮮豔,似一朵嫣紅的杜鵑花,靜靜在雨中綻放。
傘下紅顏佳人,一對惆悵眉,一雙多情眸,濃密似鵝扇的睫羽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她仰起頭,竭力收斂自己的悲愴。
三個月前,也是這樣的陰雨天,她和他在錦鯉池邊背道而馳,她本以為這一切隨著那場雨都已被沖刷,卻不曾想那只是他們故事的開始。
但那時身著淡粉色衣裙,頭戴桃夭步搖,滿是朝氣的少女卻不見了。
此時在傘下的,只是個不斷與命運抗爭、一心向往自由的可憐女子。
慕長璃今日一身純白絲褂,周身沒有太多繁複裝飾,她看似一抹冷月,清麗而縹緲。
白色裙襬微動,她抬腳繼續向前走去。
同樣一片雨幕下,陸錦宣將昏厥的百里挽晴打橫抱起,致使她昏厥的因素是寒毒,陸錦宣在探到她脈搏時,他已明白一切。
百里挽晴共有兩撥先後侵入的寒毒,一波大約在六年前,可能是百里明陽過渡給她的,另一波只在一個月前,應當是自己上回在毒發昏迷時,她從自己體內吸攝走的。
莫笑他人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不管怎麼說,百里挽晴是因為自己才會毒發,陸錦宣不能對她置之不理。
他疾行一段,卻被容天嘯擋住去路。
“容大人,人命關天,還請大人通融。”陸錦宣語氣很硬,他用眼神告訴容天嘯,若是耽誤他救人,後果自負。
容天嘯又斜了一下嘴角,下顎的肌肉微顫幾記,仿似怒極。
他抬臂,單手抓住陸錦宣肩膀,瞳孔裡隱隱冒出火星,容天嘯沉默片刻,鬆開捏著陸錦宣肩膀的手指,在他肩上輕拍兩記。
“好。陸護衛,看在你的面子上,今日我就不為難這群野人。”容天嘯放下手臂,接著說道,“但銀玉姑娘,我要定了。”
陸錦宣收回冷厲的目光,說了一句讓容天嘯倍感意外的話:“容大人,感情之事勉強不得,硬搶不如交心。告辭。”
陸錦宣語畢,從容天嘯身旁擦肩而過。
容天嘯一愣,先是輕笑一聲,他的爪牙從不遠處趕來給他打傘,容天嘯嫌棄地一把擋開爪牙的手,張開雙臂接受雨水的洗禮。
“交心?笑話,本官從不在乎什麼真心,本官要的,是唯我獨尊。”
容天嘯緊閉雙唇,在心中思忖道,他發自內心地以為,只有陸錦宣這樣不夠強大的人,才會去在乎什麼真心,而像他這樣的強者,沒有什麼是他得不到的。
權勢、女人、甚至是天下至尊的位置。
雨滴密密匝匝,不斷擊打在他的臉上,讓他變得愈發清醒,眼下他應該費心的,不是銀玉,而是陸錦宣。
準確來說,是陸錦宣身上那份令他忌憚的力量。
慕長璃持傘在雨中緩行,熟悉的大雨,讓她有一種錯覺,只要她回頭就能看見他停滯在原地的背影。
懷揣著這股莫名的期待,她緩緩轉身回望,等來的卻是幾枚細針的偷襲。
她當即繃直雙臂,以傘作盾,擋下細針攻擊。
傘面濺起微末雨花,細針撞擊在傘骨處,應聲落地。
她將傘抬起,將扇槓重新抗在肩側,抬眼望向前方,眼珠一轉,很快就鎖定到目標。
慕長璃邁開步子,緩步朝目標靠近。
“大弦嘈嘈如急雨。”藏身於樹後的偷襲者忽然發聲道。
慕長璃嘴角揚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細微弧度,這句詩是緇衣特使和暗探的接頭暗號,為了以策萬全,緇衣特使規定在使用暗號時,還需對上平仄聲調。
此人明顯就是假冒的暗探,但她卻知道暗號,可見緇衣特使這條線上有細作存在。
此刻對上暗號,不知等待她的將會是什麼,不對暗號,她又不知對方究竟有多少人,當場暴露不知會是什麼下場。
在靜默片刻後,慕長璃打算賭一把,她答道:“小弦切切如私語。”
樹後之人閃身而出,她雖戴著墨色斗笠,長紗將她整截上半身都籠罩其中,但慕長璃依然能清晰感覺到,那墨紗後的炙熱目光。
直覺告訴她,此人不會與她為敵,至少在此刻,不是她的敵人。
“慕長璃,在外漂泊數月,是時候回家看看了,若歸家之時夜已深,切莫驚擾入夢人。”
悅耳女聲響起,聽聲色,對方應與自己年紀相仿。
“你是誰?此言何意?”慕長璃被對方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整懵,眼前這個女人不但知道她定下的接頭暗號,還如此關心她的家人,甚是蹊蹺。
家人一直是她的軟肋,先前在妙手坊山腳下,住在無名大娘家中養傷的那段日子,她歸家的心已十分迫切。
慕長璃忽覺一陣壓迫,她無意間握緊了手中的傘柄,一雙杏眼眸光漸冷。
“你究竟是何人?一路尾隨至此,意欲何為,如實道來。”
她說話間,五指不禁蜷緊傘柄,她擔心對方企圖都自己家人不利,急躁之下,手背上的青筋都凸顯出來。
“莫緊張,我不過是好言提醒,多關注你的家人,別無他意,告辭。”
戴墨紗斗笠的女子語氣柔軟了幾分,她的語調發聲變化之時,慕長璃忽然覺得這個聲音有些耳熟,似乎在哪裡聽見過。
慕長璃蹙眉凝思,卻毫無頭緒,斗笠女子恐自己身份被她察覺,說完這句話之後,當即轉過身,欲走。
慕長璃在她轉身之時,猛然發力將自己手中的油布傘擲出,傘面在她內力的作用下飛速旋轉,傘面上的雨滴被甩飛,如散落的珍珠,急墜在地。
油布傘登時轉變成一柄利器,朝斗笠女子襲去。
斗笠女子抬掌,一股真氣自她掌心湧出,無形氣流阻滯了油布傘的進攻。
看來,她是個內力深厚的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