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錦宣已失了大半氣力,他雙目微閉,頹然倚在床榻邊,微微點了點頭。
他的手無力地垂在膝側,手中還握著桃花箋疊成的紙鶴。
陸淨瑜目光觸及紙鶴,輕嗟一聲,說道:“她,已無大礙。”
“真的嗎?那就好。”陸錦宣睜開雙目,終於說出了一句話。
陸淨瑜雙目微愴,她沒想到,他們姊弟重逢之後,他第一次開口同她說話,竟是為了慕長璃。
足可見,她在阿宣心中的分量。
鐵樹開花,實屬不易,但陸淨瑜不知道,這對他而言,究竟是福是禍。
“阿姐,我想去看看她。”陸錦宣抬手,將紙鶴收進懷裡,請求道。
陸錦宣的眼神觸動了陸淨瑜,她在他的眸中捕捉到一絲先前從未在他眼中出現過的異芒,似是懇求,又似是期待。
“可是你的傷……”陸淨瑜擔憂地看著他,心下略有遲疑。
陸錦宣的態度十分堅持:“我沒事,我就遠遠地看一眼,確認她無恙,我就回來。”
陸淨瑜望著弟弟,心中更添幾分憐惜。
阿宣的前半生,太苦了。
慕長璃的出現,在他漫長的暗夜人生路上,燃起了一盞明燈,讓這個在暗夜裡孤行的人,在黑夜蔓延長路之時,尋到了一絲光亮。
自己真的要為了那刻板的規矩,將他僅剩的這一點微光掐滅嗎?
陸淨瑜陷入了沉思。
“阿姐,請你答應我吧。”陸錦宣的哀求聲聲懇切,令人不忍拒絕。
他一雙星眸中隱有淚光閃爍,陸淨瑜從未見陸錦宣這般動情過,身為阿姐,她感覺心被萬千細針輕戳一般,隱隱作痛。
她真想答應他的請求,但身為龍隱守護者,她一絲情面都不能講。
“不行。”陸淨瑜冷聲答道,她斂起以往的溫柔,面上一副冷漠的表情。
她的反應讓陸錦宣有些措手不及,他以為,一向關愛自己的阿姐,應當不會拒絕他的請求,尤其是在此刻,自己最脆弱的時候。
那一瞬間,陸錦宣有一種窒息的感覺,他感覺在這短短數月裡,所有人都變了。
變得難以親近,變得不近人情。
就連唯一懂他心意的阿姐也……
“阿姐,求你了。”陸錦宣開口,做最後的爭取。
陸淨瑜的態度十分果決,這讓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他扶著床欄站起身來,直視著阿姐,問道:“她是不是……出事了?”
陸淨瑜一愣,隨即明白他是誤會了,但這個誤會可以讓他未來的路,變得略微好走一些。
她原本等他寒毒傷愈後,就帶他回到青霖閣,隱世蟄伏起來,正好也可趁此機會,讓陸錦宣與他們的孿生弟弟陸靈川相認。
橫豎都是要離開開封的,不如讓他早些斷了對慕長璃的念想。
陸淨瑜決定,順著他的話接下去。
“是。”她只輕吐出一個字,這一個字在陸錦宣耳中卻如驚鴻霹靂一般。
他杵在原地,一動不動。
默立許久之後,他才喃喃道:“這不可能,我明明已經……”
“是,你將她帶離了火場,但可惜黃雀在後,要取她性命的人比比皆是。”陸淨瑜說得頭頭是道,仿似在闡述已經發生的事實一般。
“不可能……我不相信。”陸錦宣向後踉蹌了半步,低垂著眼瞼,不住地搖頭。
她怎麼會死?
他和她明明約定好,他先去奈何橋等她的。
為什麼現在等待著卻成了她?
陸錦宣猶自自語了片刻,接著便抬腿要去找慕長璃,卻被陸淨瑜用銀針鎖住穴道,動彈不得,他急聲嘶吼:“放開我,我要去找她!阿姐你放開我!”
愛的力量往往超乎人的預料,在奮力掙扎須臾後,他竟掙脫開了陸淨瑜的銀針控制,疾步朝門口走去。
陸淨瑜快步上前,一手緊攬住他的肩膀,另一手抓著他的手臂。
“阿宣,不許去。”陸淨瑜放大音量,這是她第一次對他大聲喝令。
為了完成龍隱守護者的使命,她不能再繼續溫柔阿姐的人設了。
又一枚長針刺入他的脖頸……
陸錦宣似一頭髮狂的猛獸,奮力晃動身軀想要擺脫阿姐的鉗制,他一雙眼睛都憋出了血絲,劍眉緊蹙,將他此生的愛恨也一併深鎖。
又一番激烈的掙扎後,銀針尖端的藥發揮效用,陸錦宣身子一軟,栽倒在地。
他此刻還有一絲神識尚存,他吃力地抬手,握住阿姐的手腕,哀求道:“阿姐,讓我去見她最後一面吧,求你……阿宣求你。”
“唉!阿宣……”陸淨瑜任由他用盡最後一絲氣力,輕晃著自己的手,她闔上雙目,愴然長嘆,“阿宣,忘記這一切吧。”
“不,我不要忘記,我不想忘……”
經過這一番折騰,先前好不容易壓制下去的寒毒又被牽發出來,寒氣透體,陸錦宣不由得勸蜷緊身子,他將手附在藏有紙鶴的心口,企圖喚起一絲力量。
他聲音漸微,緊蹙的眉也緩緩展開,頭歪向一側,徹底昏厥。
陸淨瑜長嘆一聲,將他從地上扶起來,半背半抗,終於將他安放到床榻上。
她坐在床沿,抬手將內力灌輸入他的體內,陸淨瑜望著昏迷中的阿宣,再度陷入沉思。
守護龍隱是她的使命,但同時,照顧阿弟,也是她的責任。
兩者不得兼顧。
陸淨瑜收回手掌,枯坐在床沿冥想……
那邊,慕長璃也同樣擔憂陸錦宣的安危,她本想趁著月色悄悄溜出李府,去確認他的安全,卻在花園裡瞥見正在談話的李騫和魏毅。
“長史大人,在火場發現一塊衣襟碎片,雖然已經被燒焦,但卑職認得,這是陸護衛的。”
魏毅說著,將一塊已燒成炭色的碎布遞給李騫。
李騫結果碎布,蹙眉端詳片刻,吩咐道:“陸錦宣只怕凶多吉少,此事,暫且先不要告知慕姑娘。”
魏毅點了點頭,之後他們說了什麼,慕長璃一句也沒有聽清。
她沒有想到幻象中陸錦宣對自己說的話,竟然一語成讖。
他真的先行一步,去奈何橋邊等她了。
“不可能……我不相信。”慕長璃背靠在一根石柱後,淚水決堤。
此時,在她的心裡,再沒有使命和感情權衡的不捨,取而代之的,是撕心裂肺的痛。
悲傷排山倒海而來,她就連哭的聲響都沒有了。
那一刻,她只覺得,她的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