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錦宣很快平靜下來，他面色緊繃，一言不發。
即使被寒毒攻心，即使面上的血色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退散，但他的腳下卻似生了根一樣，目光堅毅如昔。
“我要等她。”極痛侵蝕著他全身經脈，他幾乎是一字一句地將這四字蹦出。
“我還治不了你！”薛正氣噎，抬手又是一鞭，陸錦宣抬手，卻沒有接住鞭子，那一鞭結結實實地抽在他小臂上。
“大人！”羅松大驚，當即擋在他身前，“有什麼衝我來，莫傷大人。”
“滾一邊去，我還治不了你們！走不走，走不走！”
薛正說著一鞭又一鞭抽打在他們身上，陸錦宣無力還手，羅松替他捱了好幾鞭。
“夠了！”陸錦宣忽然大吼一聲，他抬起微紅的雙目，眸光凌厲如鷹隼。
他喘著粗氣，微微側目看了羅松一眼，又是一字一句地說道：“莫傷我兄弟，我走。”
“大人……”這一句兄弟擊中羅松心坎，羅松想到自己對他的期滿，登時愧疚萬分。
“我走。”陸錦宣又輕聲自語了一句，驀然轉身，向城門走去。
他腳步虛浮，一步一晃地緩步向前進，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淺淺的足印。
從足印痕跡來看，他此番寒毒復發，已近乎將他的心力掏空。
但此刻於陸錦宣而言，更加令人難忍的，是心懸空的悲愴，是他終沒有等到她的遺憾，更是對自己無力掌控局面的無奈。
他恨自己，他將自己再一次的失約都歸咎於他的無能。
這才是他最深的心傷。
羅松望著他微愴的背影，在心中反覆說了數句“對不起”之後，緊追上他的步伐。
薛正收起滿覆鮮血的鞭子，啐了一口道：“格老子的，等紮營了再收拾你們。”
在他踏出城門的那一刻，慕長璃才剛剛穿過長街。
她雖然滿身是傷，但好在有倆姐妹的幫扶，她拖著殘破的身軀一路疾奔，眼看著就要抵達城門處。
這時守門的金吾衛忽然攔起警戒，將滿是荊棘的路標橫亙在道路中間。
“你們幹什麼，我們要出城！”紅霜沒好氣地喊道。
她這一聲過後，忽然從城牆內側探出無數弓弩，對準她們。
一聲令下，萬箭齊發，紅霜銀玉兩姐妹鬆開慕長璃，各自揮劍，對抗箭雨。
慕長璃也揮舞長刀，從箭雨中穿行而過，她的手臂由於受傷，活動不便，在她追至城門口，撂倒所有守衛後，她的背上已中數箭。
但她前進的步伐，並未因此減緩半分，反倒愈加堅定，宛若女戰神降世。
她運用他教授給他的氣刃，一刃劈開城門，就在城門破開的那一瞬間，忽然從後方凌空飛來鐵索，鐵索環住了她的腰和腳踝。
她整個人向前撲倒，重重摔在地上。
鐵索的另一端，李騫正騎在高頭大馬上，陰笑著看著她。
他的眼神仿似在說：一切盡在他掌控之下。
這個欲擒故縱的遊戲，她豁出全力，終還是輸了。
一隊金吾衛從李騫身後疾奔到城門處，將城門徐徐闔上。
“阿宣——”
慕長璃忽然發力，手掌撐地，一下站起身來，朝城門奔去。
又是“哐當”一聲，連人帶鐵索，摔倒在地。
“阿宣——”又是一聲疾呼，又是毫無猶豫地爬起。
又一次跌倒……
在無數次這樣的跌倒後爬起再跌倒後，城門終於完全闔上。
她與他，自此分隔在兩端。
他們不知要獨自熬過多少年，才能等到再相見的那一天。
慕長璃整個人深陷在厚厚積雪裡，她微屈手肘，竭力想支撐著自己站起來，怎奈鐵索緊勒住她的腳踝，她的一條腿還中了箭。
此時她只能拖著一條傷腿，一步一步朝城門口爬去。
周遭圍觀的百姓無不為之動容，但誰都不敢站出來替她發聲。
慕長璃在各色目光下，猶自緩緩慢慢地爬行，她行過之處，徒留血痕滿地。
李騫俯視了她片刻，也沒什麼閒工夫欣賞她的垂死掙扎，下令將她擒回李府。
“住手。”忽然，蒼老女聲響起，只見陸金氏手捧一柄金劍走來。
李騫自是沒將她放在眼裡，但她手中的劍，卻令所有李騫倒吸一口冷氣。
“陛下御賜金劍在此，見此劍如同見陛下。”她聲色高亢。
李騫不得不下馬，俯首跪拜。
陸金氏走到慕長璃身邊，將她扶起，對李騫道：“長璃是我陸家少夫人，不知她犯下何過，竟要遭受此番重罰？”
陸金氏有御賜金劍在手，誰都不敢造次，李騫只得就地處決了那兩名拉鐵索計程車卒，以平陸金氏的怒氣。
陸金氏也無意與他們多做糾纏，她攙扶著慕長璃，從李騫跟前走過，慕長璃忽然停住腳步，對陸金氏道：“娘，長璃懇請娘，將我的兩位朋友一同救下。”
陸金氏微微頷首，只瞥了鉗制著紅霜銀玉倆姐妹計程車卒一眼，那幾名士卒當即放手，紅霜氣不過，回身怒摑了他們幾巴掌，牽著銀玉隨陸金氏離去。
慕長璃此時氣息孱弱，身子也癱軟下來，陸金氏望了她一眼，暗中思忖道：宋宗當真是好計謀，一面阻止他們相見，一面又給長璃預留了退路。
這樣恩威並施，當真是好手段，只是苦了阿宣與小璃……
慕長璃被陸金氏攙進陸府大門時，府中所有的丫鬟小廝齊聚在門內兩側，朝她齊齊鞠躬，異口同聲道：“恭迎少夫人。”
慕長璃心頭一暖，不用問，這一看就是他的安排，倒是陸金氏今日態度實在令她意外，她沒想到陸金氏竟不惜得罪李騫，也要將她救下。
“今日之事，長璃多謝娘相助。”慕長璃朝陸金氏致謝道。
陸金氏微搖了搖頭，第一次對她吐露心聲：“長璃，我自問不是個好母親，宣兒、瑜兒、靈川，我都沒能保護好他們。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照顧好你，讓宣兒心安。”
“謝謝娘，長璃也會照顧好娘。”慕長璃感動道。
陸金氏扶著她坐下，從裡屋取來藥箱，望著她背上的箭，竟一時無從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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