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默成知道馮韻芝不可能在這關鍵時刻還有心情回家睡覺。她揚了揚手上的一張紙,說:“關大人,我有要緊之事要稟報中丞大人。”
“何事啊?”關銘露有些無奈,“等中丞大人回來你再……”
葉默成直視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這是參與桑陵銀莊的二十七位淳州富商的聯名信,如果不重開州學,他們就要退出銀莊,停止向朝廷貸錢。”
關銘露一怔,疲憊之色頓時消散,驚恐地看著眼前這略顯文弱的姑娘。
他不知道葉默成為了這封聯名信奔走了多少地方,費了多少勸說之辭。現在,她手中這張寫滿姓名的薄紙,有震動天下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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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三丈高牆頂處的鐵窗中透過一絲光線,稍稍照亮了牢房。
林豫兮緩緩睜開眼,看到一雙淺褐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俯視著自己。她這才確信夜裡的一切不是夢,那個傻瓜真的來陪她了。
“好些了麼?”他輕聲問。語氣就像在自己家裡那樣隨意自在。
她聽見周圍一片安靜,不再有圍堵在門口計程車兵,不再有喊話的官員。他們好像置身於浩劫以後的廢墟,是整個世界僅存的人。
不,不止他們。旁邊傳來一聲痛苦的呻吟,那分明是孟斯羽那廝的聲音。
“我好多了。”她攀著他的肩膀,在他的攙扶下慢慢坐起來,“外面那些人呢?”
“都滾了。”他輕描淡寫地說,“他們不敢把我們亂箭射死,又不敢衝進來跟我打,大概滾去請示姜政了吧。”
她的高燒退了,雖然身體還很疲軟無力,但已能清晰地思考。她想了想,說:“要設法讓外面知道我的訊息……”
“你以為我想不到嗎?”他輕笑,“我臨走前已經找了你的朋友,讓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你在京城遇險的訊息散播出去。還有,進城的時候聽說盧延禮已被姜政撤職,調往熒州。他也是你的朋友,會知道要緊急派人往南方送個信,講講京城的情形吧。”
她點了點頭,說:“真聰明。”
“多虧你朋友多。”他感嘆道,“我就跟人沒有什麼緣分。真正跟我親近的人,也只有師父和你了。”
她想起了自己嘗過的那些惡劣的刑求手段,想起他少時的遭遇,不禁一陣心痛,輕輕摟住了他的脖子,和他耳鬢廝磨。
龍野忽然笑了一聲,她一愣,隨即醒悟過來他不是在笑她。她回過頭,看見孟斯羽靠牆而坐,正圓睜雙目,呆呆地看著他們。
這小子簡直慘不忍睹,滿臉是凝固的血塊,頭腫得像神廟裡供奉的豬頭。他雙手被縛在身後,脖子上也繫了一條長繩,末端牽在龍野手上,直如牽牛牽狗一般。
“看什麼看?”龍野得意洋洋地笑,“沒見過在詔獄裡親熱的嗎?”
聽見他的聲音,孟斯羽如老鼠見貓,本能地向後一縮,緊靠在石牆上。
見他如此畏縮,龍野那無賴的品性又浮了上來。他扳過林豫兮的腦袋,當著孟斯羽的面,熱烈地親吻她。他倆本就衣衫不整,尤其是龍野,外衣披在林豫兮身上,自己只穿一件敞開的褻衣,半露著胸膛。在昏暗牢房中,兩人交纏擁吻的場景顯得格外香豔。孟斯羽頓時脖頸通紅,無法直視。
龍野滿足地放開林豫兮,笑得愈發下流。“小王八蛋,想耍流氓,你可跟老子差得遠!告訴你,老子騎馬跑了七八天,又好不容易殺出重圍,現在身心俱疲,很想找個人瀉瀉火。可惜她病著,經不起折騰。要不這樣,我也不嫌你醜,就請你張開雙腿,代勞代勞?”
孟斯羽驚恐地看向他,發現這風騷的傢伙當真蠢蠢欲動,說不定真幹得出這種事。他嚇得瑟瑟發抖,蹭著牆向角落躲去。但龍野一拉繩子,又把他狠狠拽了回來。
“夠了。”林豫兮輕聲喝止了玩心大起的男人,“別把他玩死了。”
“死不了。”龍野雖然這麼說著,還是放鬆了繩子上的力道,“唉,這畜生在這裡真煞風景,搞得我有句重要的話,都沒心情說了……”
林豫兮一笑:“你說吧。”
他收起了無賴的笑,沉默片刻,柔聲說:“阿夏,那天在桑陵,我有話沒有說完……”
她靜靜地看著他,心撲通撲通,跳得很是厲害。
“你……能不能嫁給我啊?”
“好。”她想也沒想,就果斷答道。好像這個答案已經在心中醞釀了很久,只等在這一刻脫口而出。
鐵窗中吹進淒冷的北風,牆角躥過一隻老鼠,旁邊,還有個滿身血汙的人質。然而,她渾然忘記了這一切,只看著那雙清淺的眼睛,沉醉於其中蘊藏的真誠和愛意。
那人卻迅速收起了真誠,又變得揶揄起來:“喲,這麼快就答應?真是便宜了我,你偌大的產業以後可有我的一份了!”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太不矜持,頓時羞怯不已,低頭避開了他的目光。
龍野笑著抱緊她,好像因激動而有些顫抖。“小海怪,你怎麼還是這麼容易害羞。”
“你以為都像你一樣不要臉啊?”
他笑道:“不要臉也是你的夫君了,林順卿說話算話,可不能反悔!等我們回了芥島,就請我師父給我們主婚,好不好?”
“嗯。”她的聲音細不可聞。
“浮嶼也是你的了。以後我們常去住,像以前那樣看看海、釣釣魚,好麼?”
“嗯。”她想起夢裡那美好的場景,明白那畢竟只是遙不可及的夢。最壞的可能是,他們只能在這牢裡做幾日短暫的夫妻,很快就會雙雙死掉,成為一對短命鬼。可是這又怎樣呢?人生本就苦短,有這麼幾日快樂的時光也已足夠,勝過那些終生鬱鬱不樂的人千萬倍。她此刻只覺心滿意足,別無奢求。
龍野又吻了吻她的額頭,小心翼翼,好像她是個一碰就會碎的寶貝。然後,他看向縮在牆角、目瞪口呆的孟斯羽,笑得更加得意:“怎麼?沒見過在詔獄求婚的麼?今天你他媽的可算長見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