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得胡言。”他淡淡地說，“天子腳下，豈有什麼逼迫、牽連？”
“是，是我一時失言。”林豫兮淡淡一笑，收起刀放在膝上，向蘇念然微微躬身致謝。“請蘇大人告訴我的朋友們，說我現在很好。”
她知道蘇念然做刑部尚書是受姜政舉薦，算是姜政那派的人。也看出他現在有些不安，可能是因為局勢越來越不利於姜政。他們一定擔心她當堂講出獄中遭遇，即使並無物證，也能讓衛衍一派大做文章。知道他們的擔憂，她適當地退了一步，以免將他們逼到狗急跳牆，對自己痛下殺手。
她的態度，讓蘇念然稍稍寬心。他沒有再說什麼，轉身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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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陵的騷動持續了好幾日。事件背後錯綜複雜，有鴻都各方勢力參與其中，所以馮韻芝始終不敢輕舉妄動。其結果是，得不到回應的人們怒氣越來越大，在十一月初一日凌晨，一些人終於突破防線，撞開了被封鎖起來的州學大門，衝了進去，齊唱輓歌，憑弔林方之。
姜政派來的欽差大怒，下令將鬧事“亂民”全部抓起來。豈料桑陵人競相窩藏“亂民”，抓了一上午，一無所獲。
下午，一隊捕快終於得到線索，說城南的一所書院中有個帶頭的“亂民”狄審言，在昨夜的事件中表現尤為突出。他們立即衝進書院，大叫狄審言的名字，叫來的卻竟是一個十三四歲的蓬頭小廝。
捕快們面面相覷，但為了交差，還是拿出了繩索，準備將那孩子抓走。那少年性子倔強，不肯束手就擒，捕頭怒了，狠狠地扭住了他的胳膊，疼得他嗷嗷亂叫。
“住手！”一個嚴厲的聲音喚道。捕頭回頭一看，卻見一個女子站在一旁，手持掃帚，正對他怒目而視。
“你是他娘？”捕頭大喝，“快快避讓，否則連你一塊抓走！”
話音未落，那掃帚忽地落在他手臂上。他手一酸，不由自主地放開了那孩子。
“錢先生！”少年又驚又喜，“你、你居然會武藝？”
“滾一邊去！”錢蕭將他護在身後，冷冷地看向捕頭，“狄審言犯了哪條王法，你們就要抓他？”
捕頭愣了片刻，這才想起是有一個講學的女子名叫錢蕭，據說弟子眾多。只是剛才她使出的那一下，看上去倒真像個經年習武的練家子。捕頭搞不清狀況，氣焰不由得低了幾分，說：“他、他擅闖州學……”
錢蕭厲聲質問：“根據《結社令》第三條，州學本就應在朔望之日開放，讓眾人議事，何來擅闖之說？且你們並無捕票，有什麼憑證捉拿百姓？你們公然違法，眾人皆見。想想吧，事後追究起來，你覺得誰會住進牢裡？是命令你的大官，還是你自己？”
捕頭無言以對。那新法本就有許多是出自錢蕭的設計，她引用條文頭頭是道，一口氣又說出七八條律法，更讓他無法招架。眼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個個面色不善，捕頭正在猶豫該怎麼辦，忽聽門口一個手下跑來叫道：“出事了！江邊來大船了！”
捕頭的一腔怒火頓時發洩在這不知輕重的傢伙身上：“大驚小怪！船每天都有，叫嚷個屁！”
“是、是海上同盟會的船……林順卿的手下韓望南迴來啦！”
圍觀眾人頓時譁然，一鬨而散，都跑去碼頭看熱鬧了。那狄審言剛剛脫險，又欲生事，一隻腳剛要邁出，卻被錢蕭死死拽住。
“幹什麼去？還嫌鬧的事不夠多？”
少年脖子一挺，說：“錢先生，我不是鬧事。有人要破壞林公新法，損害我們鄉梓之權，誤國殃民，我就要與他們對抗到底……”
聽到“林公”二字，錢蕭微微一怔，但隨即恢復嚴肅：“你懂什麼？這都是大人的事，若是鄉梓、國家要輪到十四歲的小廝來起事，那這一鄉一國的大人也沒臉活著了！你現在該做的只有讀書一事，還不快回學堂裡！”
狄審言向來敬畏先生，只得乖乖聽話。旁邊一個女孩忽然走過來，說：“我十五歲了，是大人了，可以跟先生一起去嗎？”
錢蕭看了她一眼，說：“好吧，你隨我去碼頭。”
“喂，我只差一歲啊！”狄審言在後面跳腳。
“差一歲也還是小孩。”錢蕭撂下這句話，帶著他的師姐，向外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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碼頭上戒備森嚴。欽差和馮韻芝調來了官兵和大炮，一邊防著江中大船，一邊防著群情振奮的桑陵“亂民”。
那兩艘大船樣式甚是特別，嵯峨如山，炮門密集，卻又不顯笨重，似一條有生命的大魚，蔑視著岸邊的人和槍炮。主桅上旗幟飄揚，畫的是沿海人盡皆知的海怪。
“讓我進去！”一個老人痴痴地看著遠方的船，試圖推開全副武裝的官兵。那些漢子正要拔刀，卻見他衣著華貴，身邊隨從甚多，不似一般平民，便又遲疑起來。
“這是工部主事，桑陵船廠的何無忌先生！”他的隨從叫道。執勤的百戶聽了，急忙派人去請示欽差，不一時，就將何無忌恭恭敬敬地請了過去。
“我也要進去。”一個嬌柔的聲音從他們背後傳來。百戶和何無忌同時回頭，見一個美貌女子裹著純白貂裘，正朝他們嫵媚微笑。
“青青？”何無忌大驚，“你、你在這裡做什麼？”
何青青伸出一根玉蔥一般的手指，指向江中那壯觀的大船。“這船是我大女兒造的，我看不得麼？”
何無忌驚訝地看著她，好像她在說什麼笑話。何青青歪著頭，品味著他的表情，說：“三叔啊，你們落後了，落後了。何家造船的技藝傳男不傳女，怎就被我家年糕超過了呢？”
她走到一個年輕官兵面前，手輕輕點了點他胸前的護甲。那小夥子頓時滿臉通紅，不敢直視她的容色。
“噯，你是讓我過去，還是向我動刀？”她吐氣如蘭，讓那些殺氣騰騰的官兵都沒了戾氣，目光變得痴痴怔怔。
“丟人現眼！還不給我回去！”何無忌顧不得體面，怒喝起來。
“別跟我耍族長的威風啦。”何青青滿臉不屑，“回哪去啊？你不是早就把我趕出何家了麼？告訴你，這種船算不得什麼，我那裡還有共計一百多艘新船，很多都比它更厲害。你們快讓我見韓望南，否則當心他不耐煩了，用這些船炸死你們！”
何無忌和那百戶的臉色都變了。何青青推開阻礙著她的官兵，昂然走進了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