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怪

第215章

她不由得睜大了眼睛。

“我是蕭慎的兒子,本名蕭貞文。我五歲時,你,和你幾個同門,當著我的面殺死了我父親。”孟斯羽緩緩說道,“你們的臉,我永遠也不會忘記。”

她只感到渾身僵硬。莫非老天真要滅掉她,才讓她的仇人都匯聚在了一起?妖妖、田承遇,再加上個蕭慎的兒子。這十九年來的種種債,好像都突然到了清算的時候。

這個有潔癖的青年,此刻忘記了她臉上的汙穢和冷汗,俯身捏住她的下巴,直視著她的眼睛。“啊,林豫兮,你怎麼總是給人一種乾淨的感覺呢?哪怕在這骯髒的牢獄裡,也顯得很乾淨。哪怕你手上沾滿鮮血,卻還是有這樣乾淨的眼睛……你是不是很擅長遺忘,不讓自己犯下的罪惡在心裡留下痕跡?”

她被他掐得很疼,卻已經沒有力氣掙扎。

孟斯羽語氣裡的恨意越來越濃:“你是不是已經忘了蕭慎,忘了你冤殺了他,忘了楊以海收買朝廷官員毀掉卷宗,讓蕭慎的親人投告無門,再也看不到真兇伏法?當然,你也不會去想,蕭慎死了以後,他的外室和私生子該如何生活。那個孩子一遍又一遍地跟官吏們敘述他看到、聽到的一切,終於等到官府查出兇手是蘩縣的林豫兮和陳彥周等人。但忽然有一天有人告訴他,這幾個兇手都沉船溺亡,案子就這樣結了。孩子不相信,可他又有什麼辦法?他的母親沒有依靠,只能帶著他賣身為娼,還談什麼報仇?多虧他母親有幾分姿色,吸引了孟大人,成了他的小妾。又多虧孟大人沒有子嗣,為了和弟弟爭搶家產,把蕭慎的兒子說成是自己的私生子,給了他一個身份和姓氏。還多虧這孩子自己爭氣,聰明好學又討人歡心,漸漸成為孟大人不可失去的臂膀……林豫兮,十九年啊,你知道這孩子活得有多可憐麼?”

林豫兮又想起了那時的場面。那時,連陳彥周都還是一個有幾分心軟的少年,他們一致決定,放走那個目擊了一切的孩子。沒想到這五歲小孩竟如此聰明,記住了一切見聞,還能清晰地表述出來。他的證詞害他們流落海上,害林方之不得不做了劉太監的女婿。十九年後,他還能蟄伏在林方之身旁,給她致命一擊。

一次心慈手軟,竟帶來如此深遠的後患。可是,如果時光倒流,讓她回到沫陽郊外的那片樹林中,重新站在那個病弱無助的孩子面前,她還是不會向他揮刀的。

何先生總說,人的一生只有一次。他們已經冤殺了蕭慎,怎能再殺掉他無辜的兒子?

孟斯羽深吸一口氣,又說:“這麼多年,我一直在關注你們這群人。結果我發現,你們真的是很特別。陳彥周曾那麼接近權力,但他不要,只是想破壞一切;你也是,拒絕朝廷的重賞,不做一品夫人,只想為沿海鄉親爭取更長遠的利益。還有老師……我是真心欽佩他。你知道麼,他病重時皇上曾問他,有沒有要託付的人。他說了很多人,卻獨獨沒有你。”

林豫兮的心好像被狠狠插了一刀,疼痛得無以復加。

“你們都不迷戀權力,只是用它來追求更高遠的東西。這很難得,真的。”孟斯羽顯得有些感慨,“可是,權力就像個聰明的女人,只會回報全心全意愛自己的人。所以啊,你們都無法和姜公匹敵。”

林豫兮不得不承認,這小子對他們的理解還真是深。她無話可說,只等著他說出他的目的。

他來這裡,並不僅僅是為了報殺父之仇,而是要恐嚇她,跟她談條件的。

“你後悔麼?如果你的艦隊還在蜉蝣島,如果徐兆麟依然統領北方的軍隊,你怎會這麼慘?”孟斯羽又笑了,“可惜了你倆一手好牌,竟打成現在這樣,還有什麼掙扎的餘地?早些和姜公合作吧。不要忘了徐兆麟是他親外甥。你若認罪,他可以保住你倆,讓你們住在京城……”

嗯,住在京城,處於他的監視之下,其實就是被軟禁起來。林豫兮忍不住冷笑了一聲。

她的冷笑聲激怒了自以為高高在上、掌握著生殺予奪的青年。他一手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抵在冰涼的牆上,貼近了她的臉。

“你還不識時務?難道還指望會有誰來救你?”他壓低聲音,“徐兆麟這個廢物,自身難保。你的手下韓望南,早就逃得無影無蹤。哦對了,這是最新訊息,你還不知道吧……”

“逃得好。”她笑了起來。

“別硬撐了。”他說著,乾瘦而冷的手指像一條蛇,纏繞上了她的脖頸。指肚微動,挑逗地把玩她的肌膚。她不由得泛起一陣噁心,若非已經好幾天沒進食,非得吐出來不可。

“我可以給你交個底。”青年好像喜歡上了她肌膚的觸感,一面輕輕摩挲,一面說著冷酷的話語,“你畢竟有大功,又是許多東南人士心中的恩人,大概不至於判死罪。不過功過相抵,流放邊塞也應該是跑不了了。想想看吧,海怪到了含州的荒漠中,會不會被北風吹成一條小魚乾呢?”

接著,他鬆開她的脖子,不等她稍作喘息,手又向下遊走而去,惡意地挑開她的衣襟。“你三十多歲了,但還是很美。徐兆麟把你養得很好啊。瞧瞧這面板,真是細膩……”

她閉上了眼睛,不想再看他那被仇恨扭曲的嘴臉。

“如今朝廷法紀嚴明,獄中自然沒人敢侮辱你。可是到了塞上,那就不好說了。那群刑徒,可是兇殘成性,連官軍都不一定能管得住他們啊……也別太擔心,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在那受苦的。過段時間,就讓徐兆麟去陪你。但只怕那時,你肚子裡已經懷上了不知哪來的野種,啊,甚至整個人已經瘋瘋傻傻了,你說,他見了你會怎麼想呢?”

林豫兮又笑了:“無論我怎樣,他都會愛我的。”

她的聲音虛弱卻堅定。孟斯羽一怔,怒道:“哦?是嗎?”

“小鬼,一看你就沒被人愛過,也沒愛過別人。”

她原以為孟斯羽會氣急敗壞,然而,他沒有。她驚覺四周忽然陷入了極度的寂靜中,好像一切聲音都凝結成冰,不能再傳入耳朵。黑暗中,隱隱飄來了危險的氣息——那種她最熟悉、最迷戀不過的味道。

她緩緩睜開眼,看見孟斯羽的肩頭架著一把長刀,刀刃反射出幽暗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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