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浮嶼的海水裡游泳。海水溫暖,她伸展著四肢,在五彩的珊瑚叢中追逐魚群。她是那樣靈活,每一寸肌膚都充滿了力量與自由。長長的髮絲隨波散開,如漂浮於虛空。
在海里玩夠了,她游到岸邊,坐在碼頭上,用腳趾逗弄著細小的浪花。夕陽落下,海水裡灑滿星星,她痴痴地看了許久,直到海風輕輕吹來,吹得她裸露的身體有些發涼。
越來越冷了。溼發貼著後背,讓她打了個寒噤。她只得起身向那座小木屋走去——那裡亮著溫馨的燈光,傳來男人和孩子的笑聲。可當她推開門,所有燈全滅了,屋裡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林豫兮身體一顫,從夢境中驚醒。發現自己靠著冰冷的石牆,手上還戴著沉重的鐐銬。
她身強體健,但也不是鐵打的筋骨。為了來看林方之,她奔波千里,本已經很疲乏。又被不停地審問、刑訊,六天之後,終於發起高燒。那些人怕她死了,只得找大夫來開了藥,並讓她躺下休息。可是,京城的冬天是那樣冷,她只穿一件單衣,睡在薄薄的一層乾草上,藥效一過,就冷得牙齒打戰。
半夢半醒間,外面隱隱傳來輕聲的議論,像寒風一樣滲進鐵門的門縫。
“……大人,是卑職無能。卑職一定儘快……”
“也不能怪任大人,實在是林順卿奸猾無比,我們又不能用太重的刑罰……”
“大人息怒!好,我們這就去辦……是,是,定夷洲的田承遇已經來了。他對林順卿和陳賊的恩怨所知甚詳。”
田承遇要來作證的事,她已經知道了。這個男人深恨她幫助何青青,一定也會把她往死裡整。不過她現在顧不上想這些,只是豎著耳朵仔細偷聽,猜測是哪個“大人”來了。可這個“大人”始終沒怎麼說話,她聽不見他的聲音。是姜政麼?難道他來獄中整治她了?不會吧,這種髒活,可用不著姜大人親自出馬。
“吱呀”一聲,鐵門開啟了。外面火把的光線刺痛了她的眼睛。只見一個高瘦的人影逆光站立,看不清他的面容。
她聽見那人慢慢走近了自己。一種熟悉的感覺襲來——她感到了這七夜裡始終陪伴她著的,那充滿仇恨的目光。
渾身的肌肉都緊張起來。如果她手上有刀,一定會果斷拔刀出擊。可是,此刻她被鐵鏈捆著,又因高燒而毫無力氣,只能任那人靠近自己,任他抬腳踩住自己的右手,用力踩了下去。
她咬緊牙關,沒讓自己叫出來。在寂靜中,好像傳來了骨頭碎裂的聲音。
那人收回腳,沉默地注視著她。
“林豫兮,你好啊。”
他這句話讓她的心幾乎停止跳動。
這不僅是因為這個人竟然叫出了她的本名,更是因為,他的聲音她曾聽過……
“孟斯羽,原來是你!”她忍不住驚叫出聲。
孟斯羽低笑一聲,說:“是啊,沒想到吧?”
她的腦子一團混亂——看來孟斯羽父子都投靠了姜政。難怪衛衍在這幾天毫無動作,林方之死後,孟玉衡是他最重要的盟友,而此人竟忽然倒戈,姜、衛二人的勢力頓時逆轉。不過令她震驚的不是孟斯羽背叛了新喪的老師——這在政治上不足為奇,更何況她早看出這小子頗有城府——她震驚的是,孟斯羽怎會知道她的本名,怎會這麼恨她,念出她名字的時候竟是那樣咬牙切齒的語氣?
她思來想去,覺得自己分明不曾與孟斯羽有過什麼恩怨。
“你娘和你妹妹已經到京城了。”孟斯羽笑道,“啊,別緊張,她們是皇上的貴客,不會有人拿她們怎麼樣。放心,你和老師的關係,將永遠是秘密。你知道麼,老師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太重了,皇上為他哭了好幾天,還要他配享太廟。可惜啊,你們兄妹倆為何不早點相認呢?要是皇上知道你是老師的嫡親妹妹,誰敢動你?”
她從孟斯羽的話中聽出一絲得意的味道,忽然醒悟,這個秘密是他獨享的,甚至連姜政都不知道。
對了,他知道的秘密還不止於此。在桑陵的一場宴會中,她曾向他暗示過要好好照顧林方之,無意中透露了對哥哥的眷戀和牽掛。難怪有人能如此準確地預測她的行為,預測到她在林方之病危之際一定會來京城。難怪他們能早早佈局,準時收網。原來,漏洞就出在孟斯羽這裡!
可是這個根基尚淺、官位不高的年輕人,為什麼會發現她的身份問題,又是怎麼在林方之眼皮子底下進行調查,並查出了真相?她更加迷惑了,怔怔地看著他。
“林豫兮,其實你想多了。”孟斯羽收起笑意,語氣冷峻起來,“我沒有派人查過你,你的秘密,我早就知道。”
她的心劇烈地跳動著,好像黑暗深處隱藏著一隻怪物,即將跳出來咬住她的脖子。
“你還記得沫陽府鳧塘衛的把總蕭慎麼?”孟斯羽陰沉地說。
這個被埋藏了十九年的名字,如閃電一般劃過她的腦海。她想起自己提起刀,刺入了一個魁梧男人的脊椎。想起從矮樹叢中跳出的孩子,和他撕心裂肺的哭喊。
“我們是為了蘩縣的楊不知殺你。”孟斯羽低聲重複了錢肅曾經說過的那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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