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氣的到底是誰啊……陳翠心中嘆息。
她懷抱著阿圓，讓阿栩和阿夏跟在身後，走向了陳家的大門。
首先遇到的是陳家的僕人陳義。印象裡他還是個瘦猴一樣的小廝，現在卻已長成一條大漢，陳翠一時竟沒認出來。倒是他先認出陳翠，一陣驚怪之後，慌慌張張地叫他老婆去後宅通報。
然後陳翠得知，哥哥去店裡了，只有嫂子在家。陳義家的帶她向裡走，走到第二進院子，她看見了自己以前住的小樓，眼眶一下子就溼潤了。她很想進去看看，但這請求說不出口。從她和林汝明一起邁出大門的那一刻，這裡就已經不是她的家了。
這宅子如今竟有了前後五層，終於走到後邊房子，嫂子已站在門口迎接，一見她來，熱情地走過來喚道：“哎呀，妹妹怎麼突然——”
她看清她戴著孝，頓時愣住了。呆了半晌，她問道：“怎麼回事？”
昔日在家，嫂子和她的關係倒是很好的。甚至可以說，比起市儈的哥哥，陳翠覺得嫂子更像是血脈相連的親人。此刻見到那張熟悉的、溫柔的臉，陳翠差一點忍不住眼淚。
可是在孩子面前她不能哭。她強忍著哽咽，一時說不出來話。
嫂子連忙過來扶住她，一面向丫頭們叫道：“快，快去把老爺從店裡叫回來！”
她拉著陳翠走進自己屋裡坐了。陳翠好一陣才平息了情緒，把阿栩和阿夏拉過來，說：“叫舅媽。”
孩子們還是第一次見舅媽。他們恭恭敬敬地行了禮，嫂子很是喜歡。
“哎喲，你上次寫信來說有兩個孩子，這麼快就有三個了。”她愛憐地把阿圓抱在懷裡，“真是乖巧，都像極了你。”
丫頭們領來兩個十幾歲的男孩，嫂子說：“阿雍、阿端，這是你們姑媽。”
兩個孩子行了禮。陳翠道：“長這麼大了！還記得小時候姑媽帶你們玩麼？”
男孩們笑了笑，陳翠知道他們當然記不得了。
“你大侄子在店裡幫忙，不在家。”嫂子說，“他馬上要成婚了，定的是桃李巷李家四姐。”
“蠻好，蠻好。”陳翠點點頭。
“阿雍，帶表弟表妹出去玩會。”嫂子吩咐二兒子，“叫廚房做些糕點給你們吃。”
孩子們出去了。嫂子深深地看了陳翠一眼，拉過她的手：“你別傷心了。天塌下來，還有哥哥嫂嫂在。”
此話一出，陳翠終於泣不成聲。
“好了好了。”嫂子拍著她的背，慈愛地安慰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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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時，陳福全風風火火地從布莊趕了回來。一進門見到陳翠，也不說其他的，張口就問：“妹夫怎麼死的？”
陳翠抬頭看向多年未見的哥哥。他變化不大，只是鬍鬚留得長了些，人還是那麼魁梧壯碩，眼裡透著精明的光。他嗓門洪亮，聽上去就讓人有幾分畏懼。
陳翠結結巴巴地講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才講了一半，只見陳福全一張臉由紅變白，又由白變青，還未等她說完，他便喝道：“好哇！你找的好夫婿！竟敢犯上作亂！幸好皇上聖明，要是要滅他九族，連我也跟著死了！”
“說什麼呢！”嫂子瞪他一眼。
哥哥置若罔聞，繼續怒斥：“都是你當年要跟他私奔！看你做出來的好事，現在倒有臉回家了？”
陳翠氣得發昏。雖然早知道哥哥是這種人，但當面受他侮辱，還是無法不憤怒。她心想以前子升做官的時候，他可忘了這私奔的事，現在偏又提起來了！
陳福全煩躁地在屋裡走來走去，像是一頭困獸。嫂子握緊了她的手，手心沁出了冷汗。
“老公，”嫂子說道，“還是先給阿妹收拾間屋子出來……”
“什麼屋子！”陳福全衝到陳翠面前瞪著她，“我問你，京城的房子賣了吧？多少錢？”
陳翠咬緊嘴唇：“錢我會還你的。”
他又問：“你怎麼回來的？”
“子升的一個朋友送我們回來。”
“朋友？”陳福全冷笑，“該不會又是你勾搭上的野男人吧！”
陳翠氣得聲音發抖：“你勿要瞎三話四！”
“瞎三話四？你是什麼人，自己心裡還沒數？做姑娘就敢跟人私奔，現在孤男寡女一路同行，幹了什麼你自己清楚！你這**，我們陳家的臉都被你丟盡了，你居然還敢回來？”
陳翠終於忍不住說道：“你自己滿腦子淫邪，便以為天下人都跟你一樣！我是私奔，可又是誰當年郊迎十里，滿臉堆笑迎接我這淫奔之婦？現在便翻臉不認人，也真做得出！”
“什麼？”陳福全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你，你敢罵我？”
從小他就是家中一霸，妹妹在他面前一貫低聲下氣。印象裡她是個性格柔順的小姑娘，連高聲說話也沒有過，更不要說吵架罵人了。即使後來她做出私奔之事，陳福全也認定是林汝明這呆裡撒奸的賊人誘騙拐帶了她。沒想到十年不見，她竟有了這等膽量，連長兄都敢頂撞起來了！
他氣得哆嗦起來，指著門，怒吼道：“你，你給我滾！”
陳翠站起來，說：“我這就走。”
嫂子急忙攔住她。她哥哥卻大喝一聲：“**要走就讓她走，攔她作甚？”
嫂子一貫怕他，被他大聲一呵，嚇得縮回了手。陳翠抱著阿圓推門而出，拉起兒子女兒，一路衝出了陳家大門。
冷風吹在她的臉上，剛才留下的淚痕有些乾裂似的疼。她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心中似有一把火要把自己燒穿。不知走了多久，才聽見身後傳來一個怯生生的聲音：“阿孃，我們去哪裡呀？”
她回頭一看，阿夏和阿栩牽著手，站在路上惶恐地看著她。他們的身體那麼小，在這人來人往的街上顯得那麼無助可憐。
她心中的火忽然被一盆冷水澆滅了，變成一種灼痛。
“我們去找何先生。”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