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國的春天,之前一直不疾不徐,卻好像在某一時刻突然就鋪天蓋地而來。一眨眼,青萍浦已是卉木萋萋,鳥鳴喈喈,一派熱鬧景象。
林豫兮吃力地提著一桶水,走在巷子裡,跟著前方挑擔子的賣花人。那人敲著一塊鐵片,不時拖長了聲音吆喝:“賣花咯——杏花桃花李花迎春花——今年梅花快謝咯——”
她以前從未見過這麼多花。京城也有花,但都是專人播種,一片一片,很整齊,不像這裡是亂長一氣,各種色彩錯雜在一起,幾乎撩亂了人的眼睛。
終於到了家門前。她把桶放在地上,抹抹額頭上的汗,然後用力提起,一鼓作氣邁過門檻,搖搖晃晃地將桶提進廚房,把水倒進水缸。
“阿孃,水缸裝滿了!”她叫道。
織布機的札札聲蓋過了她的聲音。她跑進屋又說了一遍,阿孃才回道:“好,乖阿夏。”
“阿孃,還有什麼要做的?”她問。
“妹妹呢?”
“我牽著她走了一會,現在睡著了。”林豫兮想了想,又說道,“她好像叫我姐姐了呢!”
“又胡說了,她哪會說話。”陳翠笑道,“菜洗好沒有?”
“洗好放在籃子裡啦。”
“那就沒事了。你自己去玩吧。”
林豫兮高興地跑了出去,剛到後門,就聽見錢家姐弟在外面叫:“阿夏,阿夏!”
“我來啦!”她開啟門衝出去。
姐弟倆正站在下河的臺階旁。林豫兮看看他倆,努力分辨一番,指了指兩人:“你是阿煩,你是阿亂?”
“又搞錯啦。”那孩子嘆氣,“我是姐姐,他才是弟弟。”
“哦哦,對不起。”
他倆笑了起來:“騙你的啦,剛剛你是對的!”
他們這樣一開玩笑,林豫兮更暈了,索性不再分辨他們。她叮囑道:“你們過來要小心,這裡有鵝,咬人的。”
“嗯嗯,剛剛看它們游過去了。”阿煩伸長脖子往門裡看看,“你哥哥不一起去?”
“他才不去。”林豫兮撅起嘴,“他總是悶在屋裡看書,悶也悶死了!”
她最新才知道,原來那日阿蘭姐帶她去的酒肆,就是沈阿望家的。那總是笑盈盈的倩姐姐就是阿望的嫡親姐姐。可是阿煩、阿亂跟她說,錢嫂說阿倩是個“小娼婦”。他們也解釋不出什麼叫“小娼婦”,只說總之就是罵人的話。
林豫兮不以為然,她覺得倩姐姐蠻好的,給她豆子吃,還給她錢,更何況,她笑起來那麼可親。
她跟朋友們說起在沈家聽到的那首《海怪歌》,他們也沒聽過,都覺得很新奇。於是大家約好,今天一起去沈家酒肆,去找那老阿公,聽他把整首歌唱完。
她和錢家姐弟依次去叫了王家姐妹和鄭阿貓,大家一起向碼頭走。走到大梧桐樹下,卻見前任老大顧阿良在樹後探頭探腦。
“阿良哥,”林豫兮主動叫他,“我們去聽曲,要不要一起去?”
“哼,我才不跟你一起!”阿良驕傲地抬起下巴。
這已經是她第三回邀請阿良一起玩了,但他還是不肯。可要說他不想來吧,他又一直徘徊在他們周圍,鬼鬼祟祟地觀察他們在做什麼。
“阿良哥,一起吧。”孩子們都說。
阿良說:“不行。你們要麼跟她玩,要麼跟我。”
林豫兮有些生氣了,她說:“阿良哥,你怎麼這麼小氣!虧你還比我們大一歲,真不害臊!”
“我小氣?”阿良怒了,“你敢說我小氣?”
“你要是不小氣,怎麼還在計較打架的事?你看你都計較了好幾天了,還說不小氣。”
“我,我才沒有!”
“沒有的話,那就過來呀。”
“來就來。”阿良氣鼓鼓地加入了他們的隊伍。
他們走了一會兒,林豫兮問:“阿良哥,聽說你爹是修船的木匠師傅,是嗎?”
“是啊。”
“真厲害!”她讚歎道,“那他一定很懂船。”
“那是當然。”阿良很得意。
林豫兮又問:“你都見過哪些船啊?”
這下子阿良來了勁,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船的事。很快,他就把之前的不愉快拋在了腦後,像往常一樣和大家說笑起來。
孩子們一路歡鬧著來到碼頭,沈阿望正在外面等著他們,見了他們,眼睛一亮,靦腆地笑了。
他不愛在生人面前說話,但現在跟林豫兮慢慢熟悉起來,也會跟她說上幾句了。
“那個阿公,”他說,“他是我姐姐請來燒菜的。他平時脾氣很古怪,高興了才唱兩句曲,不高興了就誰都不理。你們跟他說話,可要小心點。”
“這樣啊?”林豫兮想起了那老人銳利的眼神,只覺得他愈發神秘了。
他們走進沈家酒肆,今天沒什麼客人,店面冷冷清清。一進去,就見那老人坐在竹椅上,正在抽水煙筒。
“喲,你帶了這麼多小夥伴來?”正在擦酒缸的阿倩笑著向弟弟說。
沈阿望應道:“嗯,他、他們想來聽阿公唱曲。”
老人聞言,抬頭冷漠地看了他們一眼,然後眯起眼睛,吐出一陣煙霧。
“唱什麼曲啊?”阿倩問。
“《海怪歌》。”孩子們說。
老人突然開口了:“哈哈,怪物的歌有什麼好聽?”
“阿公,我覺得很好聽呀。”林豫兮說,“上次我只聽您唱了一半,海怪要向西到陸地上去,後來怎麼樣了呢?”
“你還惦記著這個?”老人冷笑,“不好意思,後半段我也忘了怎麼唱了。”
“啊?”孩子們很失望。
林豫兮卻不肯放棄:“那,那您還有沒有其他海上的故事呢?”
“海上,哼,海上。沒人喜歡聽海上的故事。”
孩子們嚷嚷起來:“我們喜歡聽,我們都喜歡聽啊!”
老人把煙筒放在一旁,俯身看著他們。“只有你們這種沒去過海上的小鬼才會喜歡。什麼海賊啊,大船啊,奇珍異寶啊——呵呵,看了幾本市井小說,就以為海上真是這樣有趣的麼?告訴你們吧,很多從海上回來的人,都不想再往海里回頭看一眼。那是牢房,水構成的牢房。天下再沒有比那更可怕的地方了。”
林豫兮愣了一下,說:“我不怕,我以後想去海上,我要去坐大船。”
老人“嘿嘿”地笑了起來,好像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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