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潮來城闕倒，潮去人跡掃。萬里江山今茫茫，千仞巖嶂成孤島。

——《海怪歌》，選自《梁國民間歌謠整合·淳州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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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柳枝有了淡淡的綠意，東風猶寒，卻已帶上一絲春的氣息。

林豫兮坐在窗下練習穿針，只覺得萬分枯燥，坐立不安，穿了半天才穿好五個針眼。可是她不敢逃跑，這是阿孃佈置的任務，完不成要捱罵的。她只能一邊心不在焉地搓著線頭，一邊豎起耳朵，偷聽大人講話。

今天來家裡的是桐葉裡做媒人、賣珠花的錢嫂。她說話語速奇快，一口氣說了一個時辰，居然連茶也沒怎麼喝。林豫兮第一次聽人這樣能說話，只覺得新奇極了。

她能聽懂蘩縣方言，也基本會說，因為在京城裡爹孃也一直在家裡講。但是錢嫂說話她卻時常聽不懂，因為裡面有很多她從沒聽過的詞。

“……總之娘子別理那姓薛的老虔婆。她沒作成你的媒，氣得不得了，這老虔婆，嘴裡不乾不淨，什麼都說得出來，她竟敢說……”

林豫兮忍不住問道：“什麼叫老虔婆？”

阿孃狠狠瞪她一眼：“做你的活，別煩！”

她嚇得脖子一縮，趕緊低頭繼續穿針。

只聽阿孃對錢嫂說：“這小鬼頭最煩人。這麼大了一點禮數不知，真煩死我。”

錢嫂笑道：“娘子說笑了，這麼乖的小娘上哪去找。我家那兩隻小宗桑，你讓他們在這坐一個時辰試試？一刻鐘也坐不住！”

林豫兮又忍不住問：“什麼是小宗桑？”

“夠了，給我滾出去，找你哥玩！”阿孃煩躁地把她拎起來，趕出了門外。

林豫兮甩甩胳膊，走到隔壁屋去看哥哥。只見林方之正襟危坐，正在桌前讀著一本書。她躡手躡腳地走進去，猛然大叫一聲，把哥哥嚇了一大跳。

林豫兮開心地笑了。見哥哥氣得爬起來就要打她，她趕緊跑進院子裡。

“你無不無聊！”林方之沒有追過來，而是站在門邊怒吼，“給我滾開！”

“你來抓我呀。”林豫兮站住不動，等哥哥追上來。

“哼，我才不要跟你打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林方之傲然道，“我讀書去了。”

他轉身走進屋裡，留下林豫兮傻傻地站在院子裡，一時手足無措。

是啊，哥哥馬上就要去學堂裡唸書了。阿孃說唸書就是大孩子了。那她怎麼辦，難道就剩下她獨自做小孩子麼？

林豫兮突然有些難過。她走到後門，看著不遠處的河水，將一塊瓦礫踢了進去。

“喲，阿夏一個人在玩？”旁邊傳來一個聲音。她扭頭一看，只見隔壁陸大娘正站在河邊餵鵝。

“陸大娘，早。”林豫兮跟她打了招呼。陸大娘是個很熱心的鄰居，經常叫她過去玩，還給她東西吃。她家還有個阿蘭姐姐，漂亮又能幹，做一手好針線，讓林豫兮崇拜萬分。

“阿夏，過來玩會？”陸大娘向她笑道。

林豫兮有些緊張地看了看那三隻大白鵝，不敢過去。平時這些鵝一見她靠近，就會拍著翅膀過來咬。最初她很是吃了幾次虧，後來才學會了用掃帚防身，還學會了把它們打散，逐個擊破。可現在她手上沒有武器，這三隻鵝又聚在一起，敵眾我寡，形勢相當不利。

“別怕，不咬人的。”陸大娘說。果然，那三隻鵝竟然看也沒看她一眼，就優哉遊哉地走下臺階，到河裡去了。

唉，真是什麼都變了，連鵝都懶得理她了。

林豫兮垂頭喪氣地走到陸家後門。陸大娘愛憐地摸摸她的臉，問道：“怎麼不開心啦？”

“我覺得好無聊啊。”林豫兮說，“每天都待在家裡穿針，哪裡都不能去，哥哥又不跟我玩。”

“唉，可憐孩子。”陸大娘皺眉，“你娘也是，來了這麼久了，也應該帶你出去四處走走呀。”

“阿孃沒空，她要帶妹妹。”林豫兮低下頭，“她又不許我一個人出去。”

陸大娘想了一下，把她帶進後院，向屋裡喊道：“阿蘭！”

“誒！”阿蘭姐姐從窗裡探出頭，一手挽著綢緞似的濃密黑髮，一手拿著木梳，兩截小臂盈潤雪白。

“阿蘭，正好你要去碼頭，帶阿夏一起去逛逛吧。”陸大娘吩咐道。

阿蘭愣了一下，說：“我去買東西，帶著她不太方便吧？”

“有什麼不方便的。”陸大娘說，“又不是叫你扛兩袋米回來，就買點香燭胭脂，難道你還拿不動？”

林豫兮急忙道：“蘭姐姐，我可以幫你拿。”

阿蘭惱怒地瞪她一眼，繼續對母親說：“碼頭上人那麼多，她走丟了怎麼辦？”

林豫兮說：“我不會亂跑的，我一定緊緊跟著你！”

陸大娘也說：“怕什麼，這麼大孩子，又不是三四歲，還怕丟了？我就不信你連個孩子都看不住。”

阿蘭又說：“好吧，但人家阿孃曉得嗎？我們怎好隨便把人家孩子帶出去？”

陸大娘說：“我去跟她娘說。你快收拾收拾，也該出去了。”

阿蘭無話可說，把窗子“啪”地一關，換衣服去了。

陸大娘微微一笑，俯身在林豫兮耳邊說：“阿夏，你待會留心一下，阿蘭姐都去了哪裡，見了什麼人，回來跟大娘講講，好不啦？”

“為什麼要留心呢？”林豫兮不解地問。

“大娘想關心你阿姐，但她長大了，不要我關心她。你就當幫大娘個忙，行不行？”

林豫兮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覺得這請求真是奇怪。

等她和阿蘭一起離了陸家大門，才走到巷子裡，阿蘭就突然停住腳步，兇巴巴地說：“聽著，回去以後不許跟我娘說什麼閒話，要不我以後再不帶你玩了。”

“哦。”林豫兮迷迷糊糊地答應了，也不知她能有什麼“閒話”可說。

她們踩著青石板路，在小巷裡左拐右拐，走到了桐葉裡之外。林豫兮默默在心中記著道路，想著以後要學會自己出來玩。穿過兩座橋，走完最後一條狹巷，眼前豁然開朗——浩浩蕩蕩的大江在堤岸之下，緩緩流向遼闊的遠方。

林豫兮頓時呆住了。她看見了船。

船，黑白相間的船。船頭畫著魚一樣的眼睛，像在朝她笑。它那麼大，雖然並沒有她想象中那麼誇張，但真的看到如此龐然大物浮現在眼前，這震撼絕非想象所能企及。它的兩根桅杆直入雲霄，上面飄揚著長長的蜈蚣旗。船艏關頭板上畫著五彩的猛獸，張牙舞爪。

那是一艘海船。她不知道這是桑船、紹船、蒼船、鯤船中的哪一種，書上的文字和圖畫原來是如此空洞蒼白，完全無法描述它的美。

“走啦走啦。”阿蘭姐拉她，“看什麼看呆了？”

“船！”林豫兮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