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廿六。天池府,襄嶼。
襄嶼是冥海列島中的一座島嶼,它的良港曾經是海賊盤踞之地。但在那場大戰後,昔日的港口已被官府用沉船和巨石填入,島上的建築全被焚燬。如今,這裡只剩一些被海風侵蝕的斷壁殘垣,在殘陽暮色之中,顯得詭異而淒涼。
楊不知手握長刀,佇立在廢墟之中,眺望著遠處海灘上的木船遺骸。那裡有一縷青煙嫋嫋升起,這是他發出的訊號。
身後傳來了腳步聲,在這空曠的廢墟中迴響。
他回過頭,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鬍鬚幾乎遮蔽著大半張面孔,頭髮和鬍鬚一樣蓬亂。除了老了幾分,沒有太大變化。
“我還以為你死了。”楊不知說。
“你打招呼的方式還是這麼獨特。”那人反唇相譏。
他眼神平和,沒有一絲波動。但楊不知莫名感到一絲危險。果然,那人毫無預兆地拔出了腰間的刀,猛然向他頭頂砍去。
楊不知不敢怠慢,拔刀擋住了這凌厲的一擊。僅此一瞬,勝負已分。那人手中的刀發出一聲鏗鳴,刃上出現了一絲裂紋。他迅速退後一步,說道:“這九年你沒有閒著。”
“彼此彼此。”楊不知從容地收起刀,“你去哪裡了?我找了你三次你都不在。”
“去了趟京城。你突然找我做什麼?”
老董,這個曾經幫他偽造了所有檔案的人,早已離開了朝廷,隱居在這個滿是怨魂的荒島上。但他在朝中仍有很多關係,所以楊不知才來找他。
楊不知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又問道:“你還在幫乾德侯府做事?”
“只是教了個徒兒而已。”那人漫不經心地回答,“可惜他在府裡待不住了,我託人把他送到盤珞國去了。就這樣耽擱了一個來月,要不早回來了。”
楊不知並不關心他的徒兒,又問:“有沒有什麼關於我的訊息?”
“沒有。”老董懷疑地打量他一眼,“有的話我早就通知你了。你信不過我?”
楊不知當然不敢這麼說。這人既答應還他一條命,那就必然會做到。若是質疑他的能力,恐怕比殺了他還讓他難受。可是他現在不得不多問一句,因為最近的事情太古怪了。那四個盯梢的人跟他來了陳家岙,卻始終沒有任何動作,前幾天又悄無聲息地消失了。楊不知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通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把事情首尾原原本本講了一遍。老董想了一會,沉吟道:“是有點蹊蹺。但肯定不是因為你身份的問題。首先,我沒有接到任何警告。其次,現在淳州風聲正緊,你的事情要是真暴露了,朝廷還能留你到今天?”
“那他們到底是什麼人?”
老董說:“會不會是海上的朋友?”
“海上最近是有點風聲。但是那些人怎麼找得到我?這也說不通啊。”
“有什麼風聲?”老董警覺起來。
“有傳聞說,有人看到我家的刀法重出江湖。”
老董搖搖頭:“尚法司還不知道這件事。”
那基本可以否定是朝廷盯上了他。楊不知愈發困惑了。
“或許,是你身邊什麼人犯了事,順帶調查一下你?”老董說。
這假設楊不知不是沒想過,只是實在是不可能。他笑道:“現在我身邊是有幾個搞走私的鄉下老爺,但他們那點小本生意要是都需要動用皇上的密探來查,我把楊字倒著寫。”
“那我也不知道了。”老董說,“話說,要是以前的你,會把盯梢的直接抓起來拷問一頓吧?怎麼,現在忘掉你的那些手段了?”
“不行,”楊不知果斷拒絕了,“好不容易才成為良民,我可不想又淪為強盜。”
“呵呵,不想回海上了?看來你的小日子過得不錯嘛。怎麼,結婚生子了?”
楊不知微微一笑:“算是吧。”
“嚯喲,”老董驚奇地打量著他,“沒想到你這傢伙也有今天!很好奇令正是什麼樣的人?”
“啊,聰明漂亮,溫柔斯文,除了懶得做家務,什麼都好。”
“你居然喜歡這樣的……”老董嘖嘖感嘆,“我還以為你只喜歡興風作浪的妖女呢。不過成家確實還是得找個溫柔的人。有幾個孩子了?”
“一大群。”
“厲害啊!”老董笑著點點頭,“真好,真好。”
既然老董信誓旦旦地保證他沒事,他也就安了心。反正那四個人也已離開,管他什麼原因,這事情應該也過去了。他想著明天就可以回蘩縣,也不知道何無逸有沒有從京城回來?最近總是做噩夢,還真懷念他睡在身邊的日子。
他和老董來到海邊的破船邊,老董從那船上找出一根魚叉,叉了幾條魚,就地生火烤著吃。兩人闊別多年,聊得很是暢快。老董身在孤島,心懸魏闕,始終關心著朝廷大事。說著說著,就又開始罵京中貴人。
他從如日中天的乾德侯徐永棠罵起,一直罵到尚法司提督太監劉全忠。末了,又想起一事:“話說,你的老朋友何正鴻,最近要倒大黴啦。”
這個名字讓楊不知心中一動。這何正鴻不是別人,正是何無逸的父親。
“不必這麼幸災樂禍吧。”他把魚骨扔在地上,抹了抹嘴,“我跟何家沒有恩怨。”
“得了吧,當年你是怎麼罵他的。說起來他雖然不是罪魁禍首,但也與那件事脫不了干係。我一直很奇怪,你報仇的時候,怎麼偏偏漏掉了他?”
“我是很討厭何正鴻這個人,但他不是我的敵人,何家更不是。那件事,他也是被人利用,只是個棋子。”楊不知說,“我不是瘋子,逢人就殺。我找得準朋友,也找得準敵人。”
老董沉默片刻,感嘆道:“你這個人確實了不起,難怪大家都服你。我經常想,你是怎麼做到寬恕這個世界的?換做是我,一定要讓更多人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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