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姚樸的授意下,林方之很快和姚應時認識了。那姚公子確實不喜讀書,文章寫不了兩行,玩樂倒是樣樣精通。不過他為人隨和熱情,是一個毫無機心的紈絝子弟,相處起來倒也輕鬆。
一來二去,時間已是八月仲秋。中秋佳節,姚應時邀請林方之和陳彥周到他家一起賞月,林方之不能拂了他的好意,便應下了。
他和陳彥周來到姚府,才發現來的人很多。光是姚家的子弟就坐了兩三桌,還有不少在學宮修習的熟人。
姚應時交遊廣泛,跟誰都能聊得來幾句。遊走在眾人之間招待應酬,如魚得水。他請林方之和陳彥周在一桌坐了,自己跑去安排戲班子唱戲。林、陳二人甫一落座,便有幾個學宮少年來與他們搭訕。
“林兄、陳兄的文章寫得真是好,在下歎服不已。”
“別說我們啦,連祭酒大人都數次稱讚兩位,真乃人中龍鳳也!”
肉麻的讚揚紛至沓來,林方之只覺得快招架不住了。一看身旁的陳彥周,只是一臉冷漠地安坐如山,不禁暗歎他果然深得楊先生教誨,不為外物所動,無喜無怒,定力非凡……
“唉,不知道定夷洲今天能不能看到月亮。”陳彥周忽然長嘆一聲。
搞了半天還在想我家阿夏啊!這傢伙沒救了,怎麼這麼像戲裡的痴情小姐!
林方之哭笑不得,正要調侃他,忽聽得對面傳來一聲冷笑。
只見一個相貌古怪的少年坐在對面,左右的位子都空著。這人額頭高聳,手腳奇長,兩道粗眉幾乎連在一起,現在正帶著一臉高傲不屑的表情看著他。
這傢伙怎麼也來了?林方之很是奇怪。隨即,又暗暗佩服姚公子的交遊之廣。
這是學宮有名的怪人,李虔東。他是蒼州人氏,口音濃重,說話讓人半懂不懂。加上他外貌奇特,性格狂傲,幾乎沒什麼朋友,所以總是獨來獨往。他的文章也寫得很奇,想法怪異,常被學宮博士們拿出來批評一通。
少年們給他起了個外號,喚作“李怪”。
這李怪見林方之注意到了他,又怪笑幾聲。滿桌的人都停下談話,看向了他。
“原來文章好與不好,只是祭酒說了算。”李虔東操著一口蒼州話,慢條斯理地說,“不知諸位欣賞的是文章本身,還是姚大人的官職?”
桌上熱烈的氣氛頓時凝固了。有人怒道:“李怪,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想的什麼意思,我就是什麼意思。”李虔東輕蔑地瞥那人一眼,從懷裡摸出一本書,就在飯桌上看了起來。
那人正要發作,林方之勸住了他:“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性格。”
“什麼東西!”那人憤憤地坐下,嘴上依然罵個不停。
戲臺上的生旦咿咿呀呀地唱了起來,纏綿動聽。精美的菜餚接二連三地上桌。院子裡的桂花樹香氣馥郁,天上的一輪明月也漸漸升高。
眾少年都喝了點酒,聊得愈發暢快。有人說:“聽說今天這筵席是專為一位小姐所設呢。”
“真的?”大家都很好奇。
“姚公子私底下告訴過我。”那人神秘地壓低聲音,“今天劉公公來了,跟姚大人在另一院裡共飲。據說劉公公還帶了他的千金,要從姚家子侄中挑一個女婿。”
有人驚奇道:“哪個劉公公?公公又怎來的千金?”
那人呵呵一笑,解釋道:“這位仁兄是頭一回來京城吧。宮裡還有幾個劉公公?當然是尚法司的那位提督大人啦。公公又怎麼不能有女兒?那是他收養的閨女。告訴你吧,這不算什麼,有些公公,不止有義子義女,還有幾房妻妾呢!”
話題朝著淫猥下流的方向去了。林方之聽了,微微皺眉。
他沒有想到姚樸竟和尚法司的劉全忠關係如此之好。那大太監劉全忠,他聽錢蕭罵過幾次,貪婪腐敗,跋扈兇殘,不知多少清流人士死於其手。這次在桑陵收稅激起民變的稅監劉鳳,就是他的乾兒子之一。
林方之對這些人素無好感,也不可能有好感——畢竟他父親就是死於尚法司獄中。所以此刻聽見這些話,對姚樸的印象也難免連帶著差了些。
他看向身旁,陳彥周還在痴痴望月,對桌上的一切議論置若罔聞。隨即他又瞥見了對面的李虔東,不禁被他嚇了一跳。
那傢伙的嘴唇竟變成了黑色,像身中劇毒一般。林方之又仔細看了一眼,才發現那是墨汁。
旁邊幾個少年竊竊私語,笑得前仰後合。
他明白了。李虔東就著燈光看書,一手拿書,一手拿一塊餅蘸糖吃。那些促狹鬼把他手邊的糖碟偷偷換了墨汁,沒想到他竟看得如此投入,吃了一嘴墨汁也毫無察覺。
竊笑聲逐漸蔓延開來,從一桌蔓延到另一桌,很快,少年們都看向了這邊,人人笑得噴飯。而那李虔東竟然還沒有發現,又把餅往墨汁裡蘸了蘸。
林方之看不下去了,起身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幹什麼!”李虔東像吃了炸藥似地蹦起來,墨汁濺得到處都是。
人們鬨堂大笑。他這才恍然發現了問題,兩隻長手胡亂在臉上一抹,抹出個大花臉。他惱羞成怒,張口要罵,卻露出一口黑黢黢的牙齒,引發了一陣更加瘋狂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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