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豫兮一聽,高興得要跳起來。陳彥周沒法子,只能跟他們一起去了。走進屋裡,就看見何無逸正坐在桌前,在用小刀削一些木片。
“何先生,你在幹什麼!”林豫兮跳到他面前。
“啊,豫兮,彥周,你們怎麼來了?”何無逸放下手中的東西,“我在做一艘船的模型。”
“哇!”林豫兮驚喜道,“做成了能給我玩嗎?”
“能,當然能。”
“是像我家的船那樣的嗎?”陳彥周問。
“有點像,但不完全相同。做成給你看。”何無逸看著他,忽然又想起了什麼,“對了,彥周,我正好還有事想找你。”
陳彥週一驚,心想多半不是好事。卻見何先生示意他到裡屋去。林豫兮正要跟他們一起,楊先生卻叫住了她:“你就先吃蟹吧?”
在蟹和陳彥周之間,林豫兮遲疑了一瞬,就做出了選擇。興沖沖地跑到灶前去了。
真是脆弱的友情啊!陳彥周滿心絕望,只能跟著何先生走進了裡屋。
那屋裡堆滿了書。他一時看得呆了。他父親也讀書,家裡藏書不少,光是死去的哥哥就有一間單獨的書房。但這裡的書幾乎堆滿每個角落,快要讓人無容身之地。
他隨意翻開一本,泛黃的書頁上散發出一種滄桑的氣息。他不由得放輕了動作,似乎怕驚擾了什麼沉睡的魂靈。
“彥周,你喜歡書法,是不是?”何無逸說,“我看你寫字特別認真,倒是個有耐心的孩子,可以練練字。”
陳彥周心想你誤會了,我連橫豎都不會寫,還喜歡什麼書法?他不敢作聲,看著何無逸在那堆書裡翻來翻去,最後找出了幾本東西。
“這是幾本字帖,你看看,覺得哪個好?”何無逸對他說。
陳彥周翻了翻,無法評價,只能保持沉默。何無逸笑了:“算了,這些都是沫陽書坊亂印的,確實不好。給你看點好東西。”
他又拿出了一些前朝的拓片、尺牘、扇面給他看。陳彥周沒想到寫字還有這麼多花樣,起了好奇心,連連發問。何先生也樂於回答,兩人越聊越起勁,之前那種拘謹緊張漸漸淡去。
最後,陳彥周竟自然而然地說出了深藏已久的心裡話:“何先生,我要是能像你一樣寫大字就好了!”
“你說學堂裡掛的那種大字?那個啊,你長大些,腕力強了就能寫。”何無逸笑道,“其實,毛筆不僅能寫大字,還能寫極小的字。”
“多小?”
“我可以在你小指頭上寫兩行字,你信不信?”
陳彥周看看自己小小的手,搖了搖頭。何無逸卻當真拿起一支筆,在他的右手小指上寫了兩行小字。
“滿塢白雲耕不盡,一潭明月釣無痕。”何無逸寫完,輕聲念道。
“哇!”陳彥周發出一聲驚歎,“我也想學!”
“我不懂你們學刀,但我想道理應該差不多。關鍵在於你要能控制這支筆,就像控制自己的手指一樣自然。”何無逸把筆放在他手心裡,“來,我先教教你握筆的姿勢。”
他讓陳彥周坐在桌前,自己站在他身後,握住他的手,沉吟道:“寫什麼呢?就寫你的名字吧。”
三個端正的字一筆一劃地浮現在紙上。陳彥周不知道自己的名字還能這麼好看,竟看得有些痴迷。
握筆的感覺和握刀不同,但原來也是很有趣的。
他集中了全部的心神,體會寫字的要領。
等他興高采烈地抱著幾本字帖走出房門,卻見林豫兮正一臉痛苦地坐在飯桌前拆蟹。
“不對,這裡該用爪來剔啊!”楊不知用筷子敲了敲她的手,“你看,殼又被你弄碎了。”
林豫兮把亂七八糟的殘骸往盤子裡一丟。“我不吃啦!為什麼非要弄得這麼完整,直接嚼碎不就得了嗎。”
“喂,你是不是淳州人啊,你這能叫吃蟹?”楊不知指點著那堆殘骸,“一隻蟹我們可以吃一個時辰的,被你嘎吱幾下就嚼了,粗俗!”
“那個,天都黑啦,我該回家了……”林豫兮沒想到吃東西變成了做手工,急於逃走。她拉著陳彥周行了禮道了謝,就匆匆離去了。
走在路上,陳彥周高興地跟她講了剛才的事情。林豫兮笑道:“你看,我就說何先生不會在意的吧。他教你寫什麼了?”
“寫了我的名字。”
“嗯,我最喜歡你的名字了。”林豫兮感嘆道,“雁舟,像大雁一樣遠行的輕舟,真美啊。”
陳彥周不知道自己這兩個字是“彥周”而非“雁舟”,他那時對同音字還沒有清晰的概念。他只是牢牢地記住了林豫兮這句話,以及她說這句話時的神情。
腦海中浮現出一隻小船揚帆漂向天際線的場景。那確實是很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