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彥周,字錫仁,小字阿補,別署雁舟。蘩縣青萍浦桐葉里人也。父洵美,有令德,聞達鄉梓。初,洵美久困科場。乃絕意功名,從商,益困。禱於海神廟。歸,夢一婦人,環佩珊珊,自薦枕蓆。洵美與為歡終夕。婦人臨去,曰:“君美姿容,好風月,妾愛之久矣。今日一會,得償夙願。然妾明日將去,尋一巨怪,十年乃歸。苟能待我十年,當使君富,得長生。”洵美許諾。及寤,不復記之。後泛海經商,每遇飆風,他舟盡覆,惟洵美舟得歸,遂以此富。富而求婦氏,得鄉吳處士憐齋女。生二子。長彥和,未冠沒於海。次即彥周,乘槎浮於海。洵美哭於海神廟曰:“吾何罪,奈何奪吾二子!”夜夢婦人來,曰:”君忘十年之約乎?”驚起,遂憶前事,悚然以死。
——顧樂謙《海上述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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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通十三年三月十四,蘩縣。
陳翠從菜場買菜回來,見家門前圍著好多鄰里。她心下一驚,以為家中出了什麼事,連忙跑過去。眾鄰里見了她,都一臉古怪。有人說:“林嫂子,你家來貴客了呢!”
“什麼貴客?”陳翠不明所以。她推開眾人走了兩步,才見自家門前站著許多官兵。她頓時魂飛魄散,想著一定是阿夏被抓了,差點拿不住菜籃。卻見一個皂吏滿臉堆笑地迎上來:“這就是林老夫人麼?哎呀呀,快請,快請!”
那人還沒來得及作自我介紹,門內奔出一個峨冠博帶的胖子,熱情洋溢地向她打躬作揖:“老夫人,恭喜,恭喜啊!”
陳翠莫名其妙,警覺地後退一步。
方才那皂吏在旁笑道:“老夫人,這是咱們知縣宋大人!”
陳翠一時矇住了。她知道縣城有位宋大人,但不知他怎會突然跑到自己家,還一副和自己熟識多年的樣子。正疑惑間,只見她哥哥陳福全跑過來,握住她的手,笑道:“阿妹啊,你怎地傻了,還不跟知縣大人行禮?”
“哎喲,豈敢豈敢!”宋大人連忙還禮,“陳先生快帶老夫人進去,公子和小姐也久等了!”
久不登門的哥哥也忽然出現了。陳翠更加莫名其妙,甩開他的手,走進自家院裡。只見小院裡烏泱泱站滿了人,見了她,無不彎腰陪笑。一個白淨的丫頭伸手要接她手裡的菜籃,她避開了,走進正屋,見一對衣著華美的少年男女坐在椅上,正和阿圓說著話。
她愣了好久,才認出那少年是她兒子林方之。
“娘!”林方之站起來,驚喜地看著她,“娘……我回來了。”
那少女也站起來,羞紅了臉,怯生生地叫了聲:“娘。”
“阿孃,這是嫂子!”阿圓興奮地拉了那少女的手,“嫂子好漂亮,是不是?”
陳翠只覺腦海裡轟然一聲,半天沒回過神。什麼?她兒子到京城一趟,怎地就娶了妻?這天仙似的小姑娘是誰,怎麼張口就管她叫“娘”?
林方之有些尷尬地一笑,走過來拉著她,請她上坐了。然後拉著那小姑娘,兩人一起跪在她面前,插燭似地拜了四拜。林方之說:“娘,這是芸照,姓劉。”
陳翠看向劉芸照,只見她肌膚豐潤,一雙杏眼甚是溫馴,此刻兩頰泛紅,看上去頗為嬌羞。旁邊一丫鬟遞過兩雙繡鞋,芸照接了,低著頭雙手奉上,道:“娘,這是媳婦給您做的鞋腳。”
“阿栩,這是怎麼回事啊……”陳翠喃喃道。
林方之說:“娘,孩兒寫了兩封信,您沒有收到?”
陳翠搖搖頭。
他們哪裡知道送信的尚法司緹騎被楊以海的人當作盯梢的暗探,已經拋屍海中了。
林方之臉色一變。陳翠見那姑娘還跪在地上捧著鞋,連忙接了,柔聲道:“芸照?”
“嗯。”劉芸照總算鬆了口氣,欣喜地望著她。
“尊府上是做什麼的?阿栩這孩子,沒有跟我講清楚。”
劉芸照看了林方之一眼,毫無責備之色,只是顯得有些疑惑。她還沒開口,林方之搶先答道:“她義父是尚法司提督太監劉公公。”
陳翠深吸一口氣,良久才擠出一絲笑容:“好。阿圓,帶芸照去休息吧。我跟你哥說幾句話。”
“好嘞。”阿圓跑過來拉起芸照。芸照忐忑地看向陳翠,又看看林方之,像是被潑了一盆冷水。林方之輕聲道:“你先去。”她這才站起來,隨阿圓去了。
就這一瞬,陳翠已看出這小姑娘對她兒子是極其依賴的。她忍住怒意,又向那孩子寬慰地一笑。等她走到廂房去了,陳翠看著跪在地上的兒子,斂起了笑容。
她把菜籃狠狠砸在他腦袋上,尤不解氣,又將桌上的熱茶潑了他一臉。
林方之沒有逃避,慚愧地低下了頭。
“混賬東西!”陳翠氣得發抖,“你出息了!”
“誒,幹什麼呢!”陳福全慌亂地跑過來拉住她,“你瘋了?”
“我是瘋了!”陳翠站起來,一腳踢在兒子肩膀上,“我瘋了才會把這狼心狗肺的東西養大!林方之,你忘了你爹是怎麼死的?你忘了你何先生屍骨未寒?好哇,你現在管太監叫爹了不是?你還有臉回這個家!”
林方之默不作聲,任由那猶然發燙的茶水帶著菜葉,從臉上慢慢滑下。
陳福全一面拽著歇斯底里的陳翠,不讓她再動手;一面叫自家僕人掩了門,擋住圍觀的視線。宋知縣嚇得臉色發白,在一旁不知所措。一片混亂之中,陳翠只覺頭暈眼花,身體忽然沒了氣力——
“阿孃!”林方之慌亂地扶住了她。過了不知多久,她眼前陰翳散去,又漸漸清醒過來。
她推開兒子,跌坐在竹椅上,掩面痛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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