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慶哭笑不得,只得追上她,把自己戴的斗笠摘了,往她頭上一放。“日頭毒,遮一下啊。小姑娘家,看給你曬得皮開肉綻……”
王麻子說得沒錯,樊慶真是很喜歡她,除了不肯跟她講她想打聽的事情以外,平日裡對她頗為照顧,甚至關心到了有點嘮叨的程度。她朝他感激一笑,三下五除二就爬上了高高的主桅,進了望鬥,四面張望。
視線內沒有任何陌生船隻。陽光下,大海輕緩起伏,波瀾壯闊。她不知是第幾千次感嘆,世上竟能有這樣的事物,能將驚心動魄和溫柔結合得如此完美。
別人只當望風是苦差事,日曬雨淋又無聊,她卻可以在上面待幾個時辰,看海怎麼看也看不厭。
本來是陰差陽錯,為了避難才來到海上,但現在,她越來越喜歡這裡,根本不想回陸上了。
何先生曾說,萬物最重要是“自適”,就像魚游水中,鳥飛天上,桂花秋天開,竹子春天長。那麼她也真正尋到她的“適”了,那就是海和船。
她手撫著光滑的桅杆,輕聲哼起歌來。
“遠望海水暗,必定風雨來。遠望海水青,天家必定晴……”
這是馮老四教他們的歌,其實是代代相傳的看天氣的口訣。馮老四把它唱得粗獷如號子,此時由林豫兮唱來,卻婉轉纏綿,像風一樣柔和。
唱完這首,她又唱起了最近新學來的綺州山歌:“痴痴痴,你相思,我相思,兩下相思知不知?我採新桑飼我蠶,我蠶為我抽新絲。三眠後,一繅時。說什麼長情短情,抽什麼長絲短絲。到頭來為他人作嫁衣裳,一般的心灰繭老時。你相思,我相思,兩下里相思。痴也未痴。”
直到夕陽西下,金光灑滿大海,她肚子也餓了,才戀戀不捨地下來,換陳彥週上。一落地,樊慶就遞來一隻酒壺,她接過,豪爽地飲下壺中淡酒。
“謝謝樊大哥。”她粲然一笑,紅潤的面龐豔如雲霞。
“唉,看你天生就是跑船的材料啊。”樊慶感嘆,“世上有三苦,跑船打鐵磨豆腐,還沒見誰跑船跑得如此開心的。”
“喜歡什麼的都有嘛,前朝就有個皇帝不喜歡當皇帝,喜歡當鐵匠,成天在宮裡燒爐打鐵。”
“哈哈哈,還有這事?”樊慶沒讀過什麼書,不知這一典故,“那可真夠怪的。”
“怪就怪吧,不能因為別人覺得怪,就不做自己喜歡的事吧。”她說。
“嗯,你倒是滿腦子歪理。”
“這可不是歪理。你想,大宗主是個美貌的大小姐,卻要做海賊頭子,肯定也有很多人說她怪,但她也沒把這些凡夫俗子的話當回事,對麼?”
終於又把話題繞回她想打探的事上,她微微低頭,露出竊笑。
樊慶卻不上她的當:“好了,快去吃飯。晚上早點睡覺,明天那段路可要打起精神,十萬分小心。”
“嗯?有暗礁?”
“有方豹。”
她警覺起來。這是她第二次聽見方豹這個名字,無論是楊先生還是樊慶,說起他都是語氣不善。
“這個人是幹什麼的啊?”
“這不是人,是瘋狗。”樊慶一臉嫌棄,“你知道他外號叫什麼嗎?”
“什麼?”
“海上屠夫。別人殺人,都是為了錢,為了爭碼頭,這傢伙,他純粹是以殺人為樂啊。跟他有沒有恩怨的,他都殺。每到一個地方,不分青紅皂白,就把男的全折磨死,女的晝夜奸【防吞】淫……什麼兇殘的手段都使得出來。”
“啊?”林豫兮沒想到世上除了喜歡打鐵跑船的,還有喜歡殺人的,“這般禽獸,怎麼一直沒被除掉呢?”
“因為他除了喜歡殺人,沒別的在意之事,不要碼頭,也不要錢,能混一天是一天,在海上到處亂逛,行蹤不定。這樣得過且過,反倒不容易被仇家找到,混得長久。前段時間我們才知道他佔了赤蛇灣,居然混到渙海來了,也不知道能待幾天。”
“赤蛇灣又是個什麼島?”
對於這些正經問題,樊慶從來都是很耐心地回答她:“一個大島,位置稍荒僻了些,上面人不多,盡是深山老林。也不知道為啥,明明在很北邊的渙海里,島上卻不怎麼冷,又潮又溫,很多蛇。”
“聽上去不錯啊。”林豫兮說。
“有什麼不錯的,還是芥島最舒服。”樊慶笑了,“哎,明天就要從赤蛇灣附近過了,希望別撞上方瘋狗。”
林豫兮卻不這麼想,她倒有些希望方豹出現。
畢竟,她最近是個想找事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