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隊經過芥島,行過冥海,已來到北方的渙海之中。這支船隊有十二艘船,其中八艘大桑船載滿貨物,前後有四條稍小的哨船作為護衛。林豫兮幾人隨管哨樊慶待在為首的哨船上。
這艘船上有很多熟人。主針盤羅經的火長是馮老四,拿舵舵工是尤獨耳,郭大做香公,叫人總趕是火槍營的毛頭小子陸阿豪。水手裡還有幾個叫烏大頭、小張六、王麻子的,都曾與他們有過一些接觸,此番同行,愈發親近。
離了蜉蝣島,離了楊以海的視線,大家漸漸放開了自我。一到海上,樊慶就強拉著幾個少年比了好幾次刀法,全然不顧自己年長十幾歲。一番比試下來,他沒多說什麼,只是感嘆:“看來宗主是真把你們當親生的,連絕學都全教了。”
林豫兮聽了,才知原來江湖上的師徒相授並沒有那麼簡單。她追問樊慶,想知道楊先生和他師父師姐的事情,樊慶卻說:“我也不是很瞭解,以後你們自己問他吧。”
他分明知道很多,只是不肯告訴他們罷了。秦笑非也是這樣。看來,這些往事是楊先生的忌諱。唉,老江湖就是油滑,林豫兮也沒辦法,只能每天拐彎抹角地試圖從樊慶那裡套話,但幾乎從沒成功過。此人口風之嚴,實屬難得,難怪被何三爺相中做暗衛。
另一邊,錢肅、鄭瑞藻消沉了一段時間後,浮躁性子又冒頭了。他們現在成天和眾人吹牛胡侃,講他們在沫陽大戰當地幫會的事蹟。
“……當時那個人啊,匕首都要刺到老大面前了,可她一點都不動,還衝著他笑。”錢肅又在繪聲繪色地講述他們滅掉朱雀幫的一戰,一群水手聽得聚精會神,眼中冒光。
“可能是嚇呆了。”有人說。
“咳,瞧你說的什麼話,老大幾時被嚇到過?你看那天宗主拿骨刀劃她,她嚇到了嗎?沫陽幫會追她的時候,她連武器都沒帶,因為根本不把這群雜魚放在眼裡。整個事情,都是她計劃好的!”
接下來便輪到鄭瑞藻吹噓自己殺敵的經過了。林豫兮遠遠看著他們口若懸河,無奈地嘆了口氣。她不怪他們,她已經發現男人就是喜歡吹噓,像陳彥周這樣只是悶聲殺人的是極少數。跟馮老四等人喝酒的時候,聽他們吹得可比錢肅鄭瑞藻厲害百倍,馮老四講他二十年前在狂風巨浪中拯救了一船人的往事,林豫兮都聽得耳朵起繭,可以倒背如流了。在這樣的氛圍中,謙虛可沒有意義,只會被當成軟弱。何況錢肅他們也很聰明,知道哪些事可以吹一吹,哪些事絕對不可以提,暫且沒有逾矩,她也就任他們去了。
這兩人口才都好,尤其錢肅,講起故事來和說書人也差不離。讓他們說說書也有好處,如果說初上船時,很多人看她的眼神還帶著點曖昧,聽多了她殺人的往事,也就徹底沒了那份賊膽。畢竟,老虎也是漂亮的獸,但沒人敢去摸它。
只不過,總這麼下去也不是個事,一來這些行徑終究是幼稚的,闖下了大禍,沒什麼好吹噓;二是猛虎不能只是活在傳說中,太久不展露爪牙,人們很快就會忘記她是老虎,又把她當成可愛的小貓了。
她現在很想找事,找件能讓朋友們有得吹噓,又能展現自己爪牙的事情。
“行癸丑針——”馮老四洪亮的聲音叫道。和在梁國沿海不同,這次是遠航,再有經驗的老水手也不能只憑記憶,而是要看著《針經》行路①。【①針經:古代航船的路線指南。】
船扯滿順風帆,悠然前行。一群水手沒事幹,又坐在甲板上開始賭錢了。一般的商船上是嚴禁船員賭錢的,但大宗主不管他們,她說大家閒得無聊更容易生事,不如找點樂子。只是她立下規矩,必須拿貝殼做籌碼,下船再結算為銀兩。貝殼依大小算價值,最大的也只算十文錢,這樣小打小鬧,再怎麼輸也不至於傾家蕩產。這規矩沿襲至今,大家都習以為常。
林豫兮不好賭,但自幼常跟沈溶出入他家隔壁的賭場,也通曉骰子骨牌的玩法。她這些日子常參與船上聚賭,一贏就請大家喝酒,豪爽得緊。
此刻,她又和一群臭烘烘的水手圍在一起,幾十雙眼睛都緊盯著小張六手裡飛轉的竹筒,待他長喝一聲,將竹筒扣地,緩緩揭開,眾人一齊叫道:“林二贏啦!”
“運氣不錯。”林豫兮笑著將堆在一旁的貝殼攬過來,“今晚讓王叔多燒幾個菜,喝酒!”
王麻子是船上飯頭,主管炊事,他較為年長,對她的揮霍早有些看不過去了,在她耳邊低聲說:“又請客?你還剩多少錢啊?不要出手這麼闊綽,小心被人當水魚哦。”
“什麼叫水魚?”在海邊長大的林豫兮從沒聽說過這種魚。
“呃,就是被宰的冤大頭。”
“哈哈,王九哥,你看誰敢宰我?”林豫兮拍了拍別在腰間的刀。
王麻子語塞。林豫兮知他是好意,也不欲令他尷尬,又笑道:“你說得也對,等我手頭這點錢花完了,自然也請不起客了。到時候,就該向你打秋風了!”
王麻子也笑了,說:“我可沒錢給你打,你找樊大哥去,我看他最喜歡你。”
“那可巧了,我也喜歡他,他還救過我的命呢。”
一旁的郭大聽到他們這話,取笑道:“可別喜歡來喜歡去的,讓陳公子聽了,只怕要……”
這一月下來,陳彥周得了個外號,叫陳公子。起初只是郭大和陸阿豪私下裡叫叫,後來迅速傳遍一船。沒辦法,陳彥周實在是有種清冷孤傲的感覺,跟這些粗俗賊人格格不入。好在看在林豫兮的面子上,大家對他還算客氣。
郭大為人輕浮,總愛開陳彥周的玩笑。林豫兮怕他真惹惱了陳彥周,到時候吃不了兜著走,趕緊打斷他的笑話,道:“別瞎說!滾去數你的骰子吧!”
跟他們相處久了,她早已不客氣,說話都直來直去。這樣倒好,大家愈發喜歡她。這是她的本事,陳彥周就不行,他本就不擅與人相處,現在更是……念及此,她抬頭向船艉望去,尋找那個最令她牽掛的男孩。
陳彥周正站在船艉,向後方的船揮旗。海風吹著他的衣袂,飄然欲飛。像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他突然回頭,林豫兮看到的仍是一張沒有笑意的臉,有種說不出的沉鬱。
她的笑容也消失了,心中憂慮更甚。怎樣才能讓他笑笑?或許,他太久沒打架了?記得在沫陽的時候,他每天都像捕獵的狼一樣精神抖擻,生氣勃勃。
想搞事的心情更強烈了。她多麼希望,現在能有誰送上來給他們打一頓啊。
“還在玩!”樊慶的吼聲突然炸響,“望鬥上都沒人望風了,找死啊!”
眾小廝嚇得收了骰子賭具,一鬨而散。林豫兮也忙不迭地爬起來,向桅杆跑去。
“林二!不是叫你!”樊慶在她身後喊,“你過來,讓烏大頭去!”
“我去吧,我爬得快。”林豫兮二話不說,已經攀住桅杆。她最愛上望鬥去看海,這等樂事,可不想讓給烏大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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