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船經過赤蛇灣附近,氣氛有點緊張。香公郭大都沒心情賭錢了,一大早就在船頭點香祭神,口中唸唸有詞:“別遇上方豹,別遇上方豹。”
天下有七海,神靈眾多。梁國有海神若、雲神屏翳、風神飛廉等,還有些地方信龍王。雪國信命運之神,它沒有形象,卻無處不在。黎國,什麼草木蟲魚都可以成神,有些地方甚至連大海龜也風乾了供在廟裡膜拜。盤珞國據說巫術盛行,林豫兮小時候最怕的那種小人頭就是他們用巫術製成,他們的神靈比起黎國應該只多不少。也不知道此時郭大拜的是哪個神,各國的神誰最強?
樊慶叫眾人嚴陣以待,不許再賭錢。林豫兮和朋友們都抱著刀劍,在船下層甲板等候命令。幾個時辰過去了,什麼動靜也沒有,大家無聊至極,漸漸聊起了天。
“錢蕭,你說他們拜神有什麼用,這世上要是真有神,按理說壓根就不該造出方豹這種人啊。”鄭瑞藻突發感慨。
錢蕭說:“這是個很難的問題,自古以來有很多人在想。如果承認惡本就是世界的一部分,那相當於承認是神製造了惡。如果說惡是邪魔所造,又相當於承認神鬥不過邪魔。無論如何,都讓人有點接受不了。”
“哦?那以前的人怎麼解釋的?”
“這我也還沒弄明白。”錢蕭坦陳,“梁國的聖賢只是叫人行善,無愧己心,好像沒有從根本上解決這個問題。我還想著,等到了雪國,找點他們的書看看。”
林豫兮在一旁默默聽著,對這種玄妙的問題她一向不是很有看法,她只是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像一個人走在路上,前面若出現石頭,就去搬開石頭,若出現河流,就渡過河流,哪會去想這石頭與河流是善是惡?
多年後,她才意識到,擋住道路的還有可能是時代。但她仍無所謂,攔路的是時代,那就踹開這個時代好了。
總之,一生只有一次,要在自己想走的這條路上盡全力走下去,能走多遠是多遠。
“要看雪國的書,那你還要學學雪國話了。”鄭瑞藻對錢蕭說。
“嗯,我在跟朱先生學。”
朱黑臉是船上的翻譯,錢蕭最近常跟在他後頭問這問那,原來是在向他學雪國話。看來她又找到了有趣的事,不再為林方之傷懷了,林豫兮很是欣慰。
“或許這世上的善惡本就是相對而言呢?”原本在一旁把玩刀劍的陳彥周突然說話了,“天地神靈又不是隻生人,也生鳥獸蟲魚。打仗之後,屍橫遍野,禽獸都來取食,對人是惡事,對禽獸何嘗不是善事?”
所有人一齊扭頭看向他,都有些驚訝。陳彥周也自覺不妥,放下手中的刀,說:“我只是隨便講講。”
林豫兮發現,這段時間,陳彥周起了很多古怪的念頭。她不知他是受了各種變故的刺激,還是故意領異標新,正想和他多說幾句,卻被錢肅的呼喊打斷了。
“有船有船!在甲卯針方向!”錢肅剛才在上面望風,現在急匆匆地跑下來給他們報信,滿臉是汗。
“來了?”林豫兮精神一振,跳起來就往上層甲板跑。
上面,眾人已在轉舵調帆,一片忙亂。林豫兮抬眼向遠處望去,只見幾粒如黑豆一樣的東西正從遠處慢慢靠近,越來越大。她知道那就是船,而且不小,若是敵船,只怕也不是那麼輕易對付。
“你上來幹什麼!”樊慶瞥見了她,“快下去把炮架好!”
“真是方豹來了?不是其他商船?”
“應該是的,直奔我們過來,搖了旗也不見停……”樊慶說著,突然覺察到她的興奮,詫異道,“喲,你還挺高興?”
“沒。”她趕緊否認。
“哈,去年在芥島的時候,你還……也是,你們連宣德司的人都敢殺,比以前出息多了!”
林豫兮一驚,問:“樊大哥知道這事?”
樊慶笑了:“我曉得,這事不可聲張。放心,是宗主親口告訴我的,讓我多盯著你們一點。”
他說完,又補充了一句:“倒是你那幾個小朋友,要謹慎些啊,我看他們天天跟人吹牛,不怕說漏了嘴?”
林豫兮大窘,只得說:“我、我先下去了。”扭頭跑開,回到下層甲板。
那邊廂,陳彥周已經在帶著大家調整炮口,填上火藥。陸阿豪等人則架起鳥銃,對準敵船方向。待準備完畢,敵船已靠近了。從炮門中看得清楚,他們是四艘哨船,還帶著十幾條僅長四丈左右的白鷗船。
陳彥周把火藥填好,認認真真地看了敵船一會,指著它們說:“弄這麼些小船,是打算搖櫓靠近我們,不會是要火攻吧?”
聽著他認真的聲音,林豫兮也進入了狀態,說:“有可能。有種船叫子母船,母船載著火藥茅草,船頭有倒刺鐵釘,撞上敵船以後鐵釘刺入,就能與之連在一起。而母船後還藏有一條小的子船,水手可以乘之逃歸。這幾艘小船說不定就是改造過的子母船。”
她自小迷戀船隻,說起船來如數家珍,頭頭是道。陳彥周聽了,點頭稱是:“那就加大火力,讓他們不敢靠近。”
他對於打架,一向是無師自通的。她很放心地把發射炮彈的事交給了他,自己在炮門處專注地看著敵人。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那些船已經順風而來。他們主船的篷帆上畫著一幅巨大的圖,好像是什麼動物,卻畫得笨拙醜陋,看不出種類。大帆下,是一群戴著妖魔面具的人,奇形怪狀,甚是可怖。其中有人吹著大海螺,嗚嗚作響。吹了一陣子,忽有喊聲隱隱飄來:“是楊遲到家的船嗎!”
“什麼?”林豫兮沒聽清楚。
那些兇惡的男人舉起海螺,又一齊叫道:“楊遲到,窩囊廢,還不快快投降!”
林豫兮這下聽清了——好啊,俗話說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他們竟敢管楊先生叫“楊遲到”,也真夠惡毒。
“老大,我們滅了他啊!”鄭瑞藻氣得跳起來。
“鎮定,鎮定。”老成穩重的顧紉秋連忙按住他,“他們就是想要激怒我們。”
吵鬧聲中,馮老四已經轉舵,讓哨船向上風處繞行。甲板上,傳來陣陣鼓聲,是樊慶指揮開火的訊號。鄭瑞藻第一個點燃引線,片刻後炮火齊發,船劇烈搖晃了一下,響聲震耳欲聾。對方的主船中了炮,碎片橫飛。但那船比較大,並不容易擊沉。它也開炮了,正中樊慶旗下另一艘哨船,將它的船舷炸出一個缺口。
敵方的十幾條白鷗船,毫不畏懼,號子震天,搖櫓飛快而來。
“他媽的,瘋狗不怕死啊。”錢肅破口大罵,“快再開炮,可不能讓他們靠近了!”
大家連連放炮,炸燬了幾艘船,但剩下的敵船好像中邪一般,絲毫不怕,反倒更加迅速地向前划來。林豫兮大為疑惑,和陳彥周相視一眼,卻見他也莫名其妙。既然如此,她也不再去找原因了,而是立刻想到了新的辦法,猛然站起。
“你去幹什麼?”陳彥周問。
“我到望鬥上放箭。”
不等他反應過來,她已經取了弓箭,跑上甲板。樊慶見了她的弓箭,立即會意:“你要狙殺他們?”
“是。”林豫兮點頭。她懂得,在劇烈搖晃的船上,粗糙的槍炮反不如弓箭準,且弓箭可以連發,在較近的射程裡,更有優勢。
樊慶似乎想要勸阻她。但看著她的眼神,他卻遲疑了,思忖片刻後,終究是說:“好,去吧。”
林豫兮本來還準備了些話來說服他,沒想到根本用不上。此時她也顧不得深想,而是趕緊爬上了望鬥。船在炮火中搖來晃去,她卻沉靜至極,穩穩地搭箭彎弓,一箭就射中最近的敵船上帶頭搖櫓的人。那人向後仰倒,船上的人四下張望,卻沒有發現暗箭的來源,只得手忙腳亂地舉盾掩護。但已經遲了,林豫兮下手極快,又是一箭,貫穿了另一人的頭顱。
海風吹起旗幟,剛好遮住她所在的望鬥,她隱藏在那彩色的綢緞之後,深吸一口氣,心裡充滿獵殺成功後的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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