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樊慶在桅杆下笑了，“要開炮了，當心！”
鼓聲響起，陳彥周他們又開了炮，船又是一陣猛搖。林豫兮背靠桅杆，穩住身子，目光搜尋到第二艘逼近的敵船，再次發箭。目標時刻在動，她腳下的船也在動，可她就是能以直覺找到最好的角度，找到他們盾陣的破綻，箭無虛發。呼嘯的風吹來硝煙與鮮血的味道，這讓她愈發鎮定，拉弓的手有了無盡的力量。
箭再次以完美的弧度射中敵人的眼窩，那人的慘叫蓋過了槍聲的轟鳴。她微微一笑，正要舉弓，忽聽樊慶的喊聲響起。
“當心——”
火光照亮了她的眼睛。她聽見了鐵球尖銳的嘯聲，隨即，強烈的震動讓她渾身一麻，差點失去知覺。
敵方的一枚炮彈擊中她所在的桅杆。眾人的尖叫幾乎割破耳膜，她眼見自己隨著那沉重的木杆急速向下墜去，一張張驚恐的臉在視野裡迅速放大——
“讓開！”她抱著桅杆，大叫道。這一刻，她的心裡沒有恐慌，而是出奇地警醒！
桅杆碰在甲板上的前一刻，她撒手從半空中跳進了海里。
海水灌進耳朵，發出奇妙的聲響。她感到自己在慢慢沉沒，抬頭仰望，透過清澈的海水，看見了流光之間，小船漆黑的船底。
她想起了在黃花嶼游泳的時光。他們總是潛到水下，偷偷游到楊先生的小漁船邊，然後忽然浮起來，試圖嚇他一跳。不過，他們從來不曾成功。
她輕盈地向上遊動，猛然出水。船上的人用船槳向她狠狠砸來，而她一把抱住船槳，向上爬去。那人吃了一驚，鬆手放開了船槳，林豫兮卻已借勢攀住船舷。船上的人拿刀向她手指砍來，她急忙避開。如此你追我躲，避讓了十幾回合，她終於找到了間隙，雙手用力一撐，翻上了那艘船。
好險。這艘子母船已經離他們的哨船很近了。林豫兮看向旁邊握著長刀、凶神惡煞的敵人，目光落到了一人手中的火折上。她想砍了那人，奪了他的火折，卻發現自己的刀不知落哪去了，沒在身上。
她心中一沉，但隨即聽見身後大船甲板上亂哄哄的聲音，想起自己離同伴們並不遠。於是她穩住心神，直視著敵人，沒有一點退縮。
敵人也從她的突襲中回過神來，開始獰笑。有人說：“喲，好嫩的小姑娘，急慌慌地爬上我們的船幹什麼啊？想漢子了？”
她已經長大成人，溼透的衣服貼在身上，顯出優美的曲線。那群人肆無忌憚地打量著她，眼神猥瑣至極。有人說：“這船上怎麼有女人？”
又有人笑道：“別忘了海上同盟會以前的頭頭就是個婊子。”
那人說：“哦，是的，楊遲到的阿姊。聽說他們姐弟之間也有一腿，真是禽獸不如啊！”
林豫兮只是冷冷地看著這夥色心大起的人，等待著一個召喚。他會來的，他們配合如此默契，他知道他該做什麼……
“少廢話了！”拿火折的那漢子吼道，“把她捆了，趕緊划船！”
幾個男人圍了過來。就在此刻，上方傳來了她等待的聲音，那最熟悉的、讓她絕對放心的聲音。
“豫兮，刀！”
陳彥周把她的“居淵”從船上擲下。她回頭，伸手準確地接住它，拔刀砍向敵人。
敵人沒有想到她忽然就有了武器，更沒想到她的刀法竟這樣好。她在他們錯愕的那一剎那，就砍倒了兩三人，然後毫不猶豫地撲向那拿火折的人，劃斷了他的脖子。其他人原本猥瑣的目光變成了震恐，好像她不再是“好嫩的小姑娘”，而是什麼從海里冒出來的怪物。他們的恐懼讓她下手更容易了，她迅速將他們全部解決，一個不留。
身邊清淨了。她抬頭眺望，見己方的炮火已呈壓制之勢，形成了無法逾越的屏障。敵方剩餘的子母船被阻隔在遠處，大船也沉了兩艘，丟盔棄甲，一片混亂。而馮老四已完全將船駛到了上風處，他們佔盡了優勢，完勝此局。
但她不滿足，她看著子母船上堆積的火藥桶，有了個好想法。
她轉身看向樊慶那艘哨船。船舷邊，一群水手正低頭看著她，表情震驚。她心知自己剛才打得漂亮，得意地甩去長刀上淋漓的鮮血，收刀入鞘，大喊：“喂，快下來幾個人！跟我去炸了他們！”
樊慶喊道：“行了，上來吧，差不多了！”
“現在順風呢。”林豫兮望著船上飄舞的蜈蚣旗，目光明亮。
樊慶沉默片刻，說：“好吧。”
他話音剛落，陳彥周就抓著繩梯跳上了子母船。他人還沒站穩，就奔到她身旁，問：“你沒事吧？”
“沒事，趕緊的，幫我把這些屍體扔海里去。”她說著，俯身抓住一條又黑又粗的人腿，用力向船舷拖去。陳彥周連忙上前，幫她把幾個死人都拋下了船。
海水濺在臉上，林豫兮隨手抹了一抹，看著陳彥周，甜甜地笑了。
“老大！”是顧紉秋的聲音。她回頭一看，見其他幾個同門也都跟來了。原來是樊慶讓他們來支援她，自己去看顧炮火。林豫兮大喜，馬上讓大家拾起船槳，一齊來划船。正當順風，幾個少年力氣又足，船很快加速，衝向了對面的敵軍主船。
錢蕭一邊划船一邊說：“剛才嚇死我了，老大，你也太冒險了。”
林豫兮笑道：“這不是冒險，因為我相信我自己，也相信你們！”
小船輕快前行，像一支射出的箭簇。敵船上的人慌亂地叫了起來：“啊，開火，開火！”
但他們沒有機會。樊慶正在對他們狂轟濫炸，他們的箭與槍子歪歪斜斜地射出，根本不能觸及那斬浪而來的小船。
他們調轉方向，準備逃走了。
“快劃！”林豫兮催促著陳彥周。那哨船畢竟算是大船，速度遠不如輕便的子母船。他們很快追上了它，船頭狠狠撞上哨船的船身，鐵釘死死鉚住了對方。
“開火！哦不，放箭！”船上戴著面具的怪人驚慌失措地嚎叫。
錢蕭、錢肅舉起船上的盾牌，擋住了箭雨。陳彥周在他們的掩護下，點燃火折，擲到了引線上。
“啊！不——澆水，快澆水！”船上的人急得發瘋。
林豫兮開啟船後蓋板，跳上子船，解開了它與母船之間的鎖釦。陳彥周跟著躍過來，用力划槳，讓那小船脫離滿載火藥的母船，飛速逃離。
“再會啦！”林豫兮向大船上的人揮揮手。
火光沖天而起，爆炸聲驚天動地。少年們同時伏在了船板上，過了許久，才覺得耳邊的轟鳴聲漸漸散去。
灼熱的木屑、粉塵輕輕灑落在他們背上。林豫兮側過臉，看到陳彥周黑色的眼睛中倒映著熊熊火光。
“好玩嗎？”她輕聲問。
他終於笑了。那笑容就像他們小時候一起將蟲子扔進大人水杯、用瓦片去打鄰家惡狗時的笑容，是一種真正開心的笑容。
看樣子，他很喜歡這場漂亮的煙火。她頓時覺得，剛才的一番鬧騰，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