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玥與關大夫走在大院的林蔭小道上,客套地閒聊了起來。
炎玥先發了話:“關大夫,莫怪本王多嘴,只是關大夫年紀也不小了,且生得一表人才,何以尚未娶妻呢?”
“呵呵,”關大夫溫雅地笑了兩聲,淡然道:“城內的媒婆也曾給關某說過兩回,可也都沒成事,要不就是人家嫌關某隻經營個小醫廬無幾個錢,養不起妻房,要不就是以為關某這般年紀未娶妻怕是有什麼隱疾。”
炎玥暗笑:這個關某人真當他是傻子不成?居然拿這樣的話來搪塞他。誰不知華城的關大夫年紀不小卻還有著潘安之貌,那冷峻的面容更是撩動了城裡多少待嫁姑娘的芳心,還敢說人家嫌他!
那媒婆一直想賺他的媒金而給他大力扇了幾趟的大葵扇,可他就是沒答應,總以自己一窮二白為藉口推了人家好多回了。可那媒婆就是戰鬥力頑強,這回不行就下回再來,只要一日沒成家,就還是她發展的潛力客戶。可人人都不明白這關大夫懷著怎樣的心思而獨身至今,是沒相中閤眼緣的呢,還是說…斷袖分桃…
夏炎玥自然是不相信第二種說法。
“呵呵,”他也敷衍地笑著:“本王覺得關大夫乃一代的名醫,如此孤家寡人地過著怪可惜的,好歹天熱要人扇扇涼,天冷要人蓋蓋被子,也貼心嘛。關大夫若不嫌本王多事,本王就為你做個主,物色個好人家的姑娘吧。”
關玉章忙擺了擺手,無奈道:“王爺見笑了,什麼名醫,關某也只不過從小跟父親學了點醫術,讀過點醫書罷了,幸得這裡百姓抬愛,才有了個‘大夫’的名兒,在華城給人看看診,賺個吃飯錢。總比從前流落在外,居無定所的要好。說好聽,關某是個能治好人的大夫,說得不中聽,就只是個落魄郎中。在此地兩年,也還沒能落下戶籍,將來何去何從,還不得而知,這般身世,也不好連累人家好姑娘了,所以王爺也無需為關某這般費心思了。”
對於關大夫沒戶籍的問題,夏炎玥在接手官衙後查閱當地各百姓戶籍時就已經發現了,可他還是故作驚訝:“怎麼會這樣?上任的大人沒給大夫您登人嗎?”
關大夫只搖了搖頭:“吾本是外頭來的,當初的知府大人因關某解決了疫病之事而特許吾留在此處當個掛名的醫師,還說按章程辦好所有公文後便上到朝廷準與關某一個良籍,待戶部審批下來就萬事皆休。可至今未果,戶部了無音信,怕是無望了。關某也只好以流民之身安於此,過一日算一日吧。”
說話中帶著點唏噓,可炎玥聽著倒覺得他是拿這話來敷衍而已,變也順著他的話來繼續說:“原來關大夫就因為這事而遲遲不敢成家啊,那不好辦,你的戶籍,本王可去找戶部給你要過來便是。我朝規定在一處居住滿一年者方可取得戶籍,而大夫在此地也住了兩載有餘,而且終日為華城百姓奔波治病,可謂殫心竭慮,救了不知多少條人命,此等功績叫人可敬可佩。大夏國絕對希望有你這般出色之人成為子民。”
“王爺過譽了,在下實不敢當啊。”
“敢當敢當!本王做你的擔保,不日便能與你一份良籍。不過為了更好地為關大夫謀取福利,本王還是想多瞭解一下關大夫來華城之前的種種經歷,譬如說您出身何地?您家父也是大夫嗎?可有顯赫之名?”
關大夫一臉漠然,只訕笑著:“關某三代皆為流民,家父也只是一介江湖郎中,哪裡有什麼顯赫不顯赫的,亂世中也只求一口飽飯,餓不死已經是萬幸了。”
炎玥皺了皺眉,暗忖這傢伙肯定把這句話都記得瓜熟蒂落,逢人就拿出來當他的官話使,因為從認識這個關大夫那日起,自己就已經聽過此話了。這下又原封不動照搬來,關玉章這傢伙連裝得地道點也不會,只會陳腔濫調地應付,這算什麼態度?就算那不識得幾個字的大山誆人也懂換個花樣,回回新鮮,從不重複,可謂敬業得很。
這個關大夫葫蘆裡到底賣得什麼藥,完全看不出他是真想要個戶籍。那他到底…?
難不成是真如如自己所擔憂那般…
炎玥有點害怕想下去了。
***
很早以前,小鵠研究過這邊的地形,發現:原來華城和陸城是處於一個叫蕪洲的島嶼之上。這蕪洲背面有一座大山,翻過山去,越過一條小河,往西就是翊王的西土,而往東走,經過十來個城鎮就可到達大夏最繁華的皇都。蕪洲的另一頭卻是面朝廣闊的大江,沿著大江順流而下便到皇都郊外。顯然水路是比陸路要方便許多。
蕪洲這島嶼實質是有三個城池。除了華城和陸城外,還有一個叫芳城。而最靠近江邊渡頭的應屬華城,乘個馬車半個時辰即到。
這日天微亮時,王府的人已驅車到了渡頭。
登上一艘二層麗舫後,隨行的幾個王府下人進進出出,忙裡忙外,搬著輜重箱籠,打點上面的一切。
黛玥已在船上的廂房歇下了,不時指點他們如何擺設傢俱才好看。
在晨光映照下,小鵠站在甲板上遠眺大江,只見江面緩緩飄著數艘帆船,除了一兩艘經過的是別的富貴人家外,其他幾乎都是揚著白家的商旗,就連今日他們所搭乘的這艘船舫也是白家產業。想來也是,憑夏炎玥那摳門的性子怎會這般闊綽找如此漂亮的大船,八成是白夜華慷慨向他獻來的。小鵠就是想不明白這個痞子哪來的福氣結交上白夜華這般好兄弟!
說起來,這白家不僅飽覽陸上各大商行,還幾乎支配著整個大夏王朝的航運業,整個大江航道上基本都是白家的貨船和客船。可見,單單在航運上,白家每年上繳的稅金就已是個令朝廷滿意的可觀數字。就算朝廷再嫌棄商人的銅臭味,對白家這樣的“大客戶”,還是會尊重幾分的。
日頭漸熱,晨光熠動的江面此起彼伏,渡頭上勤快的搬運工們正頂著朝陽在搬貨卸貨,裸露在太陽底下的黝黑酮體不斷滲出淋漓汗水。
小鵠靠著船舷看著這一副光景,突想起伏爾加河上的縴夫那種種辛酸。她暗忖這麼一幅美麗的勞動畫面若放在現代,定要被多少藝術大家乃至政治要員拍下來用華麗辭藻謳歌一番,例如要說他們是從昨晚三更天開始忙活到現在,連半滴水都沒曾沾過,只為拼到工頭髮下那幾個錢時,去買幾兩酒,買幾鬥米,甚至只為交田租之類的,還反襯出富貴人家的刻薄和自私。然後畫面一閃就轉至二十一世紀騰飛起來的當下生活,從而形成個鮮明對比,讚頌當代社會的美好,更歌頌咱們領導有方。
想到這裡,小鵠暗暗發笑:這些工人其實卯時正刻便候在這裡等待開工。方圓百里都知道,白家出的價格是最公道,其商船運來的貨也比哪裡都好,他們搬扛半日所掙的錢比市集喊賣一天還要多,而且貨掉水裡或者有碰撞了,人家都是不會再要的,他們就會撿回家自用。若是碰上粉質類的貨,如麵粉,薯粉,他們便在收工時掃起從那布袋縫隙裡掉出來的粉碎粉末,積攢起來,也能夠吃上一餐了。由此可見,這體力差事還挺肥美的。
不過白家也不是普通商戶人家,其名下所有渡口也是要按章辦事。窮人家要想在這兒當差,還必須透過專業而經驗豐富的人牙子才能被髮賣進去,而且還得有朝廷印章的良民籍書。不清不白的誰敢聘用?
在這方面,小鵠還是挺佩服這個白夜華,有才有膽識之餘,還會按照朝廷章法去管理手下的人,不像當下那些鬼才那般恃才傲物,目空一切,視規章制度為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