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溪的手很漂亮,一雙纖長雪白的手,指尖纖細柔美,只是當她冰涼的指尖觸碰到自己的手上時,巫岑照心中還是顫動了一下,饒是他見過許多的病例,在面對自己妹妹的時候,也還是心中久久不能平靜。
即便他知道,這個女人使用蘅溪的身體,只是因為蘅溪生得漂亮,有人說,上天要是給了你一樣好東西,必然會收回另一樣東西,正所謂情深不壽,慧極必傷,蘅溪天生貌美,可終究還是短命,就連死後,身體都成了別人的。
此時,這個佔據著蘅溪身體的女人就這麼看著自己,眼神中滿是算計和打量,巫岑照給她包好了手上的傷口,幾乎是帶著厭惡的語氣說道:“這副身體已經開始損壞了,幾個月之內,只怕不堪再用。”
可蘅溪的心思似乎根本就不跟自己在一起,她低沉著眼眸,收回手去,撫摸著包紮過的地方,緩緩說道:“吳妃可能會為皇上生下一個皇子。”
怒氣登時竄了上來,巫岑照忍不住站起來:“你若是不喜歡宮中的爭鬥,你就離開,我不信你沒辦法從這裡離開,你走了,去哪裡都好,過什麼日子都好,要是你執意留在宮裡,就不要和宮裡這些女人糾纏不清,這麼鬥來鬥去的,本就不像你。”
蘅溪驚異地看著巫岑照,驚訝過後,眼中卻是流露出一些淡淡的失望來,巫岑照自始至終,都是把自己當做他的妹妹,也就是真正的蘅溪看待,原以為,巫岑照會是個能夠謀大事的人,可現在看來,一切都令自己失望。
想到這裡,她的眼睛冰冷下來,這樣的眼神中,天底下萬事萬物都是相同的,看一個人的性命,就像是看花花草草,看路邊的石頭一樣,而如此波瀾不驚的眼神,慢慢移到了巫岑照的身上。
“我早就說過,我不是巫蘅溪,這裡所有人,皇上,吳妃,哪怕是劉吟陌,都可以把我當做蘅溪看待,但是,要與我謀大事,在一旁助我的人,就不能把我當做蘅溪來看。”
她的雙眼變得凌厲而冷漠:“我說了,我是千年後來的人,我的族人費盡這麼大的心思讓我復生,他們堵死了我轉世投胎,去地獄的路,為的是什麼?我跟你說過千次萬次,但你沒有一次能理解。”
這回輪到巫岑照怔住了,就看著蘅溪在自己面前,像個從來不認識的陌生人一般。
“我不是你的妹妹,即便是這具身體,馬上也不能用了……”她的語氣有些顫抖,巫岑照心中顫抖了一下,他知道,即便這個女人再堅強,再怎麼厲害,軟肋終究是軟肋。
“背後是傷,手上是傷,渾身上下都是傷痕累累,我不要宮女伺候,只敢讓你來醫治我,可是你一點都不理解!”蘅溪幾乎是要喪失理智地說著:“族人將我送到了千年以前,這千年來我都挺過來了,不能在最後這個關頭出岔子!”
這個事情,蘅溪說過不止一遍,千年之後,世道更迭,滄桑變幻,即便是歷經了諸多朝代更迭的妖鳳一族也盡數覆滅,可鳳族之頑強,豈可是說滅就滅的?
族中有能窺天機之人,賠了自己的一條性命,硬是開天眼,窺探妖鳳一組的未來,原來正是這個朝代,朱厚照這個不成器的皇帝,讓自己唯一的長子坐上了皇位,這個長子之後,又有了無數的繼承者,到了某一朝,那朝中的皇帝對鳳族大肆屠殺,導致鳳族就此覆滅,族中長老預知了這樣的因果,自然要派人前來消災解禍,而此人便是眼前的蘅溪。
初次聽聞時,巫岑照幾乎不敢相信,世間豈會有如此之事?可再想,便又覺得世事無絕對,人力尚且微薄,以此微弱之力,可以窺得天機,千百年後,興許已是蒼天可踏,有這樣的族群也不足為奇,可再一想,又覺此中荒謬,改變了因,卻未必能直接改變由因導致的果,且這一改動天機,便有許多的人要遭此罪孽。
先是沈妃,沈妃有了龍種之後,蘅溪忽然日夜不安,只知朱厚照將得一子,只是不知這兒子母親是何人,或許是沈妃,或許是吳妃,或許是哪個宮女,她只知道,萬萬不能讓這人登上皇帝的位置。
想來想去,便越發變得偏激起來,不可讓這些女人的孩子登上帝位,到了不可讓她們的孩子長大,到了不可讓她們生下孩子。
沈妃之事,蘅溪便拉攏過巫岑照,當時巫岑照還是錢自芳,蘅溪並不知他真實身份,正是劉瑾的一番查探後,才知道這背後許多的因緣。
可巫岑照並不認為蘅溪所做就是對的,他能做的,只有當蘅溪身體一天比一天更衰弱的時候,設法救治於她,若最終仍是不能力挽狂瀾,便好生將其安葬了,至於這個女人還要用誰的身體,自己已然管不了了。
想到這裡,巫岑照驀然覺得前方的世界豁然開朗起來,曾經他迷茫時,遇見了鄭念初,可誰知鄭念初死後,自己只是陷入了更大的迷茫之中,這就像深淵中有一股強大的力量,要把自己吸進去,無法做任何的反抗,而如今,如晦的風雨已然消停,面前的路逐漸變得明晰起來。
“我會盡力幫你治好身體上的傷,可是,這具身體,著實不能再用。”
面前的蘅溪忽然哭了起來,細長的雙手捂著臉,眼淚簌簌而下,可這次,巫岑照再也沒有半分的心疼,只是拎起了醫藥箱子,轉身離去。
就在巫岑照離去之後,蘅溪身後的高牆之上忽然有人躍下,悄然來到她的身後,這人的目光與巫岑照截然不同,看著蘅溪,眼中滿是憐惜與不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