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捲著鹹澀的海腥氣,輕輕拂過米諾克斯島的碎石碼頭,吹散了白日殘留的燥熱。
海水在月光下呈現出深邃的藍黑色,白色浪花正溫柔地舔舐著停泊在岸邊的小船,纜繩輕叩木樁,發出慵懶的“噠噠”聲。
應欲語裹緊著一條單薄的披肩,獨自一人沿著溼漉漉的港口慢慢走著。
與這片靜謐海面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碼頭後方那片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的區域。
幾間掛著褪色招牌的石頭酒吧緊挨著,敞開的門窗裡傾瀉出金黃色的燈光,還有酒杯不斷碰撞在一起的脆響。
這是應欲語獨自一人,誰也沒有告訴,來這座島上生活的第一個月。
畢竟是異國他鄉,這兒當地的語言也晦澀難懂,她只能同少數幾位會講英語的居民交流。
白日裡還好,她能享盡這座小島上的所有海景風光。
但是一到夜晚,總歸會難以控制地想起些什麼......
人也好、事也好。
——永遠都無法釋懷。
走著走著,空氣裡忽然飄起了一陣奇異的甜香味。
應欲語循著氣味傳來的方向望去,只見在酒吧旁一小塊稍顯安靜的空地上,架著一口巨大的銅鍋,鍋底下柴火噼啪作響,橙紅的火苗跳躍著。
那鍋口蒸騰起大團大團白色的、帶著濃郁穀物芬芳的霧氣,如同溫暖的海浪,瞬間包裹了周遭一切喧囂與微涼。
有個鬚髮皆白的老人正站在鍋邊,袖口高高挽起,一手扶著長柄木勺,緩慢而有力地攪動著鍋裡濃稠到冒著氣泡的金棕色糊狀物。
火光將他佈滿歲月溝壑的臉映得紅亮,額角滲出的汗珠在跳躍的光線下晶瑩閃亮。
應欲語的駐足觀望大概是被對方給察覺到了。
老人抬起頭,那雙被海風薰染得如同琥珀般溫潤的眼睛,隔著氤氳的蒸汽,精準地捕捉到了她。
沒有驚訝,沒有探尋,只有一種島嶼居民特有的溫和笑意,在他眼角的皺紋裡緩緩漾開。
他主動用洪亮的聲音打起招呼道:“美麗的女士,晚上好啊!”
雖然帶著特別濃重的口音。
但是應欲語是聽懂了的,她微笑著點了點頭。
覺得好像有點尷尬了......
然而,老人卻並不這樣覺得,他放下木勺後,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變戲法似的從旁邊的小木桌上拿起一個粗陶小杯。
緊接著彎下腰,又用一隻同樣粗陶的長柄勺,小心翼翼地從銅鍋邊緣舀起一小勺金棕色的液體。
液體在火光下流動著溫潤的蜜色光澤,散發出比之前還有馥郁、溫暖的香甜,並且混合著穀物被烘烤後的焦香,直直地鑽進應欲語的鼻腔中。
——這釀的原來是酒!
老人繞過蒸騰的霧氣,朝著應欲語走來。
他粗糲的大手穩穩地將那個盛著啤酒的粗陶杯遞到應欲語面前,臉上笑容如同自家爺爺般慈祥熱忱,甚至還專門用生澀但卻努力清晰的英語說道:“剛出鍋的當地酒,這是米諾克斯的味道!”
“千萬不要客氣。”
“嚐嚐這美味的啤酒吧,孩子。”
應欲語並不是一個會拒絕陌生人善良好意的人。
尤其是像這般和藹可親的老人。
不過,這一次,她卻搖了搖頭。
一隻手輕輕搭在自己依然平坦的肚子上,應欲語開口說話道:“謝謝您的好意。”
“可惜我懷孕了,喝不了酒。”
——是的,孩子她根本就沒有打掉。
說是捨不得也好,還抱著一絲期望也罷。
那天,她在流產手術室裡哭了很久很久,哭到令即將要給她打麻醉藥的醫生都害怕了。
醫生問她為什麼要哭,她也不說。
應欲語只是想著——大不了她一個人養這個孩子好了。
畢竟是一條鮮活的小生命。
而且,還帶有著和那個男人的情感紐結。
所以當梁至嶸問她到底有沒有愛過時。
她根本就說不出來話。
愛還要怎樣才能證明呢?
不是隻靠嘴上說說吧......
“恭喜恭喜!我真的非常開心聽到您分享如此令人激動、幸福、充滿愛和生命力的訊息!”老人連忙收回了手中不適合孕婦喝的酒。
他下意識地問:“您是和寶寶的父親一起來這座島上旅遊的嗎?”
應欲語依舊搖了搖頭,笑著回答道:“不是的,只有我一個人。”
或許是反應過來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