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臉上快速閃過一絲歉意。
“不是的,也不是您想的那樣......”應欲語連忙解釋,“孩子的父親沒有離世,他還好好地活著。”
“只不過我和他之間隔著太多太多的阻力,我傷害了他,傷害了他的家庭......也許就是像這樣離開,才是最正確的做法。”
應欲語說話時,帶著連她自己都未曾預料的酸澀和無力,彷彿承認本身就是一種沉重的負擔。
她垂下眼,自責到馬上都快要無法呼吸了。
老人將那杯啤酒一飲而盡,辣到似乎有些燒喉嚨,他像是也經歷過什麼一般,壓低嗓音,渾濁地說道:“人心裡的傷,心裡的愛,和這剛離火的酒是一樣的,烈得傷人傷己。”
“離開,躲起來,就像酒被封進橡木桶,沉進地窖的黑暗裡,這不是背叛,也不是放棄。而是給那團火一個熄滅的時間,給那些撕開的傷口一個不被風沙吹打、不被鹽水浸泡的機會,讓它們有機會結痂、癒合。”
說著說著,老人又舀了些啤酒出來,裝進專門陳釀用的陶罐中。
他輕輕晃了晃,裡面深沉的液體發出溫柔的聲響。
“孩子,風暴會過去的。”老人悠悠開口:“再猛烈的浪頭,拍在米諾克斯的礁石上,最終也會變成泡沫。”
“但大海還在那裡,礁石也還在那裡。你心裡的愛,若真是大海,就不會因為一場風暴就消失。它只是暫時被風浪攪得太渾,看不清方向。”
最終,那隻小陶罐到了應欲語的手中。
老人說,她可以等到生完孩子後再品嚐。
彼時,這酒又將是另外一番風味。
圓潤、醇厚,不再如現在這般辛辣灼喉了。
鍋底柴火忽然“噼啪”一聲輕響,炸開幾點火星,轉瞬即逝,如同黑暗中微弱的希望。
應欲語猛地吸了口氣,回過神來。
——真正的愛,或許經得起等待?
老人又開始繼續釀酒了。
看著應欲語漸漸離開的背影,他才用當地的希臘語,喃喃細語道:“等風暴平息了,等酒在黑暗裡找到了自己的味道。”
“那便是你們重新嚐到那份愛的時候。”
大海在夜色中低語,風裡裹挾的鹽粒,彷彿也帶上了某種苦澀卻必要的滋味。
應欲語往自己住的地方走著。
她有一種衝動——想要訂票回去了。
至少,那裡有他在,不是嗎?
想著想著,應欲語在狹窄的巷道路上,加快了腳步。
突然,前方巷口濃稠的陰影裡,晃出兩三個模糊的人影,像從溼冷牆壁上剝落下來的汙跡,帶著濃重的劣質菸草和酒精的渾濁氣息,瞬間堵住了應欲語的去路。
“嘿,漂亮的小鳥,這麼晚一個人飛?”為首的男人咧開嘴,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黃牙。
他歪斜著身體,用渾濁貪婪的目光肆無忌憚地打量著應欲語驟然繃緊的臉頰和纖細修長的脖頸。
應欲語沒想到自己會遇到這種事情。
她原本打算轉過身,朝著剛才走過來的路逃跑,那裡畢竟人比較多。
但是......她的背後也走來了兩個一夥兒的男人!
應欲語心臟猛地撞上喉嚨,又被冰冷的恐懼狠狠摁回胸腔,帶來一陣窒息的鈍痛感,連血液都瞬間凍結起來了。
她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脊背撞上冰冷粗糙的石牆,退無可退。
“錢......我的錢都給你們!”應欲語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知道在這種時候,千萬不能逞強,也不能挑釁對方。
所以她慌亂地摸索著身上單薄的裙子口袋,指尖冰冷僵硬,掏出身上所有的歐元紙幣後,顫抖著遞了出去。
黃牙大概是這群小混混裡的老大,他不屑一顧地看著錢,嗤笑一聲道:“就這點?”
說完,還伸出手打掉了應欲語手裡的紙幣。
然後他逼得更近了一些,帶著濃重體臭的氣息幾乎噴在應欲語她臉上,“看來......獨自飛的小鳥兒得用別的東西來抵賬了呢。”
話音剛落,一隻帶著汙垢和汗漬的手,直接攫住了應欲語的手腕,力道之大,把她的骨頭都要捏碎了似的。
其他人則是伸出油膩的手,帶著令人窒息的侵犯感,徑直朝應欲語胸前抓來!
應欲語連忙去摸自己特意帶在身上的一把小刀。
就在有隻手即將觸碰到她衣襟的瞬間。
應欲語想刺出自己的刀。
一道刺眼、冰冷、帶著毀滅性力量的白光,如同天神投下的審判之矛,毫無預兆地貫穿了巷口的濃稠黑暗。
汽車引擎的咆哮聲浪如同受傷猛獸的怒吼,碾碎所有死寂。
小混混都停下了手裡的動作,轉過頭,被白光刺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應欲語卻直視著。
她看到——強光中心,一個高大熟悉的身影猛地推開車門,裹挾著滔天的冰冷與怒火,一步一步走來。
是他找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