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最近……情緒不穩定。因為沉軒的話很傷人,是嗎?我沒有立場說些什麼,我也覺得,沒有必要從受害者的角度上,反過來安慰你。於是我什麼也沒有做。你覺得,這樣是錯的嗎?」
吟鳶試圖解釋著,她略微上來了一步,儘管內心說不定早就退縮了起來。
「我懂你的意思了」景輝攤開手,「你想說,我是被害妄想發作?」
「……雖然不是那個意思,但並不是沒有這個可能。你狀態很差,能力也不穩定,就算真的將幻想、現實和預知弄錯了,也是可以理解的。」
「……你理解一個給我看看?」
「……」
她不明白他想要說什麼,便什麼也沒說。
最初只是零零散散冰涼的水點兒,但很快,淅淅瀝瀝的雨,洋洋灑灑,傾天而下。
涼涼的。
「那我再告訴你一件事吧」同樣的,莫景輝也向前一步,將他們的距離縮短了些,「我要說的是,我在那場預知中……視覺的預知中,聽到了一些聲音。很奇怪吧?理論上,那只是些畫面而已。不過你的話,該不會又要說是我幻想出來的吧。」
「……聽到什麼?」
「我聽到你說……」
莫景輝的手伸向了腰間。
「——你們都該死。」
確乎是一瞬的事——兩個人,同時,從腰間抽出了什麼東西。彷彿出於本能,又彷彿謀劃已久,兩塊冰冷的金屬在空氣中劃過看不見的銳利氣流,斬斷無數從天而降的水滴。
黑洞洞的槍口指向她。
「你……從哪兒來的這種東西?」
「你果然不是沒有準備。」他並沒有回答,「不過,你還是不肯承認嗎?」
葉吟鳶忽然笑了。
笑得比以前任何一次都陰暗得多。儘管在這之前,這個詞是從來不會用於形容她的。
「是,你們都——該——死——」
她咬緊了牙,像這句孱弱的軀體裡換了一個邪惡的靈魂。
這一幕他見過,在那場預言中。
儘管這樣的場景在腦內回放了無數次,但真正發生的時候,莫景輝依然感到有些不太真實。他明明已經在心中演練了無數次才對。
但這把槍,一定會被扣下扳機,他篤定。
「我還是要問,為什麼?」他說。
「我討厭你們」她的語氣很輕鬆,又恢復了過去的樣子,「我討厭你們所有人。」
「因為我告訴你厭世者的事?但雁沉軒呢,他為什麼會被你討厭?」
「我討厭不珍愛生命的人。」她淡淡地陳述著。
「經歷這一切,你居然還想著去熱愛生活?」莫景輝差點笑出聲。
「我是說,生命。而你又懂什麼呢。沒見過市面的大少爺,眾星捧月下長大……耐挫力反而比普通人低很多吧。我沒有什麼資格嘲笑你,我也並不是在嫉妒你的出身背景,我只是——討厭你,討厭你們。刀抵上脖子的時候,我就意識到了,活著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啊,而你們……只是千方百計地想著如何讓別人死,或者去死。」
她的措辭是如此中肯,天上的雨卻愈下愈大,似乎想要襯托出某種理應磅礴的氣氛。
莫景輝的手有些顫抖,說不上是為什麼。
「你、你有什麼資格站在道德高點?!你罵我恨我是理所當然,但我不明白你為什麼對沉軒也這麼大的怨氣?就因為他也想過死?因為他不珍視自己的生命?可你又知道他經歷了什麼,就對別人的人生評頭論足?」
「那你呢?你又知道些什麼?」
她的聲音穿透淒厲的雨聲。
說起來,她這種空靈的聲音,不論怎樣嘈雜,都會傳遞到對方的耳中。
似乎一直都是直擊人心的。
莫景輝忽然明白了。
在那之後,她的聲音,是透過空氣柱的振動原理實現的。
她的聲帶,的的確確已經壞掉了。
但無所謂了,已經。
你又知道些什麼?
他不太確定。對人的同情與共情是值得認可的,譴責就不行了嗎?
她的確在「唱反調」,但客觀上看,這樣的反調是錯誤的嗎?
那時候的雁沉軒,一定要死嗎?
沒有更好的、冷靜的辦法?
換而言之……如果不是他執意站在火海里,他的父親也不會因他而死。
所以他是殺人兇手嗎?
不,不是。莫景輝搖了搖頭,他依然認為,他是受害者才對。
他不知該如何是好。
記憶中的火海,與現實裡冰冷的雨相互交織。對感官的刺激反覆煎熬,如此麻木,連眼前的那個女生的剪影,都顯得如此朦朧。
所以,他幾乎沒有聽見那踐踏著積水的、急促的腳步聲。
莫景輝被突然出現的人狠狠推在地上,手槍脫手甩了出去,順著潮溼的地面滑行到了天台的邊緣。
「雁沉軒?!」
「你幹什麼!」來者幾乎盛怒地咆哮。
強迫從思維的糾纏中被扯回現實,所要面對的,仍然是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