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語喪鐘

第15章 Eden 「伊甸」

崇霖大步向前走了幾步,攔住了一位步伐匆匆的路人。

路人轉過頭來。

崇霖忽然捂住口鼻,忍耐住一股從胃底泛起的強烈酸意。

那個人沒有臉。並且,他漸漸開始融化。

是的,融化。

沒有猩紅的血,只是像面板一樣的顏色,同高溫下的蠟燭,泛著泡。

肉質融化的聲音叩擊耳膜。

腿下一軟,崇霖踉蹌著從它身邊逃開。

這不是真的,他告訴自己。

這的確不是真的。

千里之堤毀於蟻穴,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而這個蟻穴,便是清醒的,他自身。

黑暗裡,奔跑的途中,道路兩旁的花花草草,在瞬間沙化。

三三兩兩的行人,也像剛才那樣一點一滴地溶解,潰散。

天空像玻璃溫室的頂棚,逐漸擴散出網狀的裂紋。

兩旁的建築物再度開始震動,傾塌。

所有的一切都在頃刻間發生鉅變。

伴隨著支離破碎的風景,他的記憶卻愈發清晰。

不斷有建築的殘骸從天而落,他必須盡力不讓它們砸到自己。

被碰到的話,會死嗎?

他不清楚。但他知道自己不想死。

至少現在不想。

儘管……也許並不會,但它們接觸地面的瞬間引起的震動,也會干擾崇霖的移動。

前方的公路已經塌陷,形成一道深不見底的溝壑。

他跪在邊沿,戰戰兢兢地望下去。

深不見底,漆黑一片。

忽然間——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他所在的位置發生了崩塌。

崇霖墜落下去。

失重感如此真實,卻又無比虛幻。

那種感覺就像……小時候的夢裡,夢見自己從高處墜落的樣子。

對,夢境。

像是被重物禁錮住全身,他正向下沉。

空氣十分冰冷,偶爾有一兩個建築碎屑從視線裡略過,像是自由的鳥。

而他持續下落著。

剝開皮肉般的凜風中,周圍除了深海般濃郁的冰冷,就是一望無際的黑暗。

他感到自己只如一片風雨中的殘葉,被狂風撕扯得搖搖欲墜。

一切生理機能在此時受到了限制,唯有感官變得如此敏感又如此真實。

下墜中,呼吸變得困難。強烈的窒息感令人無處可逃,極度缺氧的大腦卻並不讓他意識模糊,相反,他很清醒。

這股氣流像是一雙手,像是在安慰什麼一樣穿透軀體。

卻令人倍感恐懼。

就像飢餓的狼舔舐自己的獵物。

他在害怕什麼?

死亡?

也許並不是。

可怕的並非死亡本身,而是它在人類骨髓中刻印下的一種對未知的恐懼,與孑然一身的孤獨。

“你要死嗎。”

一個沒有感情的女聲這樣問了。

崇霖艱難地側過頭。隨他一同下墜的,還有一個灰色長髮的女人。

他好像在哪兒聽過這話,也在哪兒見過她。

這個女人也沒有臉。

不對。

他努力地打量了一番,她只是沒有眼睛。除了嘴唇毫無血色,女人五官的輪廓清晰可見。

也並非沒有眼睛。只是她的眼睛被繃帶緊緊地纏住了。

崇霖感到,自己身處一個臨界點。

一旦略過這個界限,就會觸發什麼再也無法挽回的事。

可事實上,似乎已經發生了。

唯一的抉擇權便是,他是否承認。

黑暗開始瓦解。

從深淵的底部,有什麼東西脫落了一般。

光明如同細密的藤蔓,瘋狂地向上攀爬,蔓延。

就這樣,他墜入光芒。

記憶如走馬燈般湧現,對主人們的意願不管不顧,只是任性地從腦海深處傾瀉而出。

在紛亂錯綜的影象中,傳來一陣不屬於它們的畫外音。

“你贏了。”

崇霖睜開乾澀的眼睛——他終於體會到文學作品常常形容的眼皮灌鉛是怎樣的感受了。

頭很痛,很沉。

像是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夢還沒有結束,就在深度睡眠的狀態中被弄醒。

崇霖努力看向剛才那個聲音的方向。

一個女人,低著頭,欠著腰,雙手撐在大腿上,也正在審視著他。

那套規整的西裝很妥帖,讓人一眼瞧出是訂製的。

和夢中的女人有些相似,但並不一樣。她的身形很高挑,臉十分削瘦,顴骨微高,透出一種尖銳而刻薄的神采。

相較而言,她的頭髮也很短,僅僅是垂在肩上的程度。髮質有些差,有著明顯燙過的痕跡,打著沒有規則的卷。她那漂洗過的頭髮已經褪色了,生硬的金棕之間,夾雜著曾經紫色的斑駁。

她的眼睛也是紫色的,很好看。

只是沒有紫水晶那樣明亮,也沒有紫藤蘿那樣鮮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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