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們回來上班的時候,臉上的倦意還有些重,卻都很高興。有位女同事站在他旁邊,說是很久沒看過藍天了。說這話的時候,眼淚都差點掉下來。
可杉海只覺得奇怪。畢竟,現在的天一點也不藍。
它只是很蒼白,很蒼白,像所有的雲都融化在天空裡了。
不知為何,他感到很不習慣。
以前還在上學的時候,他就時常有這樣的感覺。只要閒下來,就被變得更疲乏。這種勞累反而是因為什麼都沒有做而萌生的,並不伴隨著負罪感,卻讓人十分睏倦。只有當不斷地瀏覽新的論文、閱讀新的讀物、與聰明人談論科研實事,這種無趣的疲憊才會煙消雲散。
他並不討厭學習,也並不討厭交談。
但他討厭庸人。
世界上絕大多數的人類,都是庸人。
換句話說,他不歧視蠢人,卻不喜歡明知自己無知卻不思進取的人;他不厭惡懶人,卻不喜歡明知自己懶惰卻不願改變的人;他不嫌棄俗人,卻不喜歡明知自己低俗自以為是的人;他不憎恨惡人,卻不喜歡明知自己不義卻引以為傲的人。
這些人,不是本質上真正的壞人,卻無數不在,遍地都是,宛如蛀蟲,寄生在這龐大的社群體中。整個群體就這樣被他們蠶食,蛀空,最終讓整個社會變得千瘡百孔。
可離開他們,便會在一瞬轟然傾塌。
夠了,真是夠了。
可是社會需要蠢人、懶人、俗人、惡人。
那我為什麼還需要它?
杉海是這樣想的。
他回去讀博了。
說是抗爭,不如說更像是逃避。將自己淹沒在學習之中,能夠以此為藉口迴避很多,生活也能變得更加有條理,是件樂事。
只是樂不出來罷了。
所幸詩澈並不屬於庸人之列。
透過簡單的幾句談話,加之被醫生肯定的人,必然有其特殊性。杉海對這個逃學的不良少女,竟有著淡淡的一層認同感。
這真少見。
“所以,我並不討厭你。”
坐在書房中央那張小小的桌前,他微微攤開放在桌上的手。
“唔,呃,總之,很榮幸?所以說,你是與醫生合作的人中,唯一不是厭世者的人?”
“不,我是。”
“什麼?”
詩澈有些驚訝,她直勾勾地望著杉海那被眼罩遮住的左眼。杉海伸出手摘下眼鏡,再一次輕輕碰在上面。
“會嚇到你,還是不要給你看了。”
“我是無所謂啦……不過感覺不太方便,還是算了。”
各種意義上的不方便,詩澈暗想。杉海也從這話裡聽出雙關的意思,更加確定了她算是個聰明人的想法。
“可以告訴你,是一個空白的眼睛。”
“就像引導者那樣?”
“嗯,不過我和引導者並沒有什麼關係。我的確是一個普通的厭世者,醫生找到了我,給我了這樣的能力——不過那時候,他已經是黑色的眼睛了。說實話,接受唯物主義教育的我,直到現在仍覺得十分不可思議。”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右眼變成了綠色。
“自然類?”
“無限再生。不論是誰,不論受到怎麼樣的傷害,不論有多嚴重,截肢也好,生病也好,立刻都會讓細胞與機能修復到原來程度的能力。”
“……哇哦,聽著不錯。”
“是嗎”他微微歪了歪頭,“不覺得很可怕嗎,像是癌細胞一樣無限增殖。”
“但它不會破壞正常的細胞,不是嗎?和那個年代的萼菀不一樣。”
杉海皺起眉,思索了一下這個名字,才隱隱想起解懷塵的資料中有這個孩子的資訊。但那不是很重要,所以他沒有特別去記,只是詩澈提到了他才回憶起。
他深吸了口氣,接著說:
“為了醫生的一個實驗,我同意他取走了左眼的全形膜。加上其他實驗分析出的結論,即對異常虹膜的任何拆分與切割,都會使能力弱化或離析——即使是將一對眼睛的能力拆開,也是一樣的。所以,我現在的力量只能對自己生效。”
“那另一個……”
“是我同意他的條件——它被移植給了一個女孩。唔,就是前些日子逃走的實驗體。”
“什麼?!”
詩澈簡直不知道該先為這句話的那部分內容而震驚。
-Tobe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