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幫她擦頭髮,找來楓華剩下的衣服,還給她從後廚拿來白天剩下的麵包。
自楓華走後,我從出租屋搬到了她曾修養的地下室。過了很久,空氣裡的藥水味變得稀薄,但她的氣息始終沒有散去。
我把那個姑娘安頓到我之前的出租屋,並且取名嘲鶇。
畢竟,她對自己真實的名字閉口不談。
她看上去很不健康,我本能地想帶她找醫生。但,夜厭白既然說過她已經不再操刀從醫,我也不便再去麻煩他,只好打發人帶她去市裡的大醫院做了體檢。
當部下將一疊報告交給我時,我愣住了。
那是與楓華匹配的血型。
如果……早點撿到她拜託醫生去做器官移植,楓華是一定能活下來的。
如果……是曾經的醫生,那種人,也很樂意去做這種踐踏良知的事。
如果……
但現在說什麼也沒有用,楓華已經離開了,醫生也不再參與這種事了。
何況,我也很擔心。
我擔心,在人性的拷問面前,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我所愛之人。
那樣的我,不就連與空心人最後的區別也沒有了嗎。
我不敢再想下去——畢竟歷史是不容假設的。
而比起楓華,她是截然相反的一個姑娘。她自卑、懦弱、膽怯,有時又有些歇斯底里。
我隱約覺得她不應當是這樣一個孩子,於是開始暗自調查她的事。
牽扯到的是,人口販賣。
混跡黑道這麼些年,這樣的情況我姑且也算屢見不鮮。但就我個人的道德標準來衡量,我並不是很喜歡這樣的事。在過去,我的老大也明文禁止設計這方面的生意,這才是我對他尊敬有加的原因。
但難免,要與相關的別家打交道,我也聽過不少讓他們當笑話一樣講出來的,悽慘的故事。
張口閉口間所調侃的,可是不止個位數的人生。而這樣的人生還要伴隨著疾病、貧窮、欺辱、不自由等種種非人的待遇。
那太黑暗了……還是忘掉比較好。
於之前的某個時節,我看到星雲紫色的眸子,確認她曾試圖自殺的事實。
起初她很警覺,但當我將墨鏡翻上去,讓瞳孔變成金色的時候,她如實說了。
恰巧出了內鬼。我設計了一個局,請她幫忙。
“我不是一個好的導演。”她這樣說。
“沒事哦,我相信你有這個潛質。別忘了,我看人很準。”
我交給嘲鶇的箱子裡,是銀河財團新研製的一種藥物。如果不輸入密碼直接開啟,會觸發裡面的機關,打碎注射器並使它瞬間蒸發。
過量吸入這種煙霧,會導致神經麻痺,輕則造成腦損傷,重則喪命。
潛伏的對家被處理掉了,而她也沒有開啟那個誘餌。
這或許只是我一廂情願地,希望不再有人需要支付信任的代價。
我知道我那凝固的笑容下注視她的,一定是我熟悉的、無比悲慼的目光。
但她很快就會忘記她過去的一切了。
至於我,仍活在繁冗的記憶殿堂。
當然,我並非沒有察覺她對我某種程度上的依戀和愛慕。
我曾經對她做出那般可怕的設想。單就這點而言,對於一個曾險些讓我泯滅道德的人,我無法對她投入更多的感情。每多思考一秒鐘,都是對良心的審判。
而且我的機械心,讓我再也無法愛上任何人了。
理由也好,藉口也好,這都不重要。
我沒想到的是,我很快就有機會還清了我欠醫生的兩個人情。
以我最不願意的方式。
那天午夜,我在高速路上開著送酒的貨車,精神有些恍惚。
深夜沒什麼車,只是在轉彎的時候與一輛車發生了側碰。它的速度太慢了,遠低於高速路的最低限速,不知是否因為醉駕或疲勞駕駛。
我猛打方向盤,避免發生追尾。
身後傳來劇烈的響聲,但我漸行漸遠,聲音很快就消失了。
將一切都處理妥善後,還有最後一件東西。
那支藥的最初樣本。
我將針尖刺入面板,緩緩地推進自己的靜脈。
黑紫色的紋路在我的面板上擴散,蔓延到我的臉上。
呼吸變得困難。
心跳的速度很快,聲音震耳欲聾。
如鼓點,如驚雷。
我就這樣閉上眼睛,靜靜地等待第二次死亡的降臨。
我度過了如此豐饒的一生。
這顆心也要壞掉了。
儘管,真正的我的心,是那般鮮活。
我就要夢見到你了。
儘管,你從未屬於過我。
-Immortal「不朽」·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