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行前,春香又給了邢平一個忠告,叫他儘量穿得體面一些。
因為這世上最難進的便是宮門,最難打整的便是太監。
於是邢平特地翻出從前在家當少爺時所穿服飾,把自己刻意打扮了一番。
片刻後,一位頭戴白玉冠,身穿織錦袍的貴家公子便站立在銅鏡前。
緊接著,他又在腰帶掛上那柄銀質劍鞘,繫著紅繩的寶劍,再將“持此通行”鐵牌懸於腰間。
最後他將青峰道袍及做法所用符紙、丹墨等一應物件收拾起,騎上馬便往皇宮去了。
根據春香的善意提醒,他可能將要在皇宮來一場小型法會。
不聲張,極盡簡單,但很有必要。
此去皇宮距離不遠。
甕城與宮城兩兩相望,中間只隔著南市。
穿行於南市,邢平發現相比往日,這裡又多了許多臨時搭建的低矮帳篷。
以前這裡總是擠滿叫賣蔬菜水果的農民,如今卻由成群結隊的災民佔據了這一帶。如果農民膽敢將瓜果擺上,他們就敢一搶而空。
對這些災民,官方毫無辦法。
因為東、霸兩郡戰火不休,大片土地撂荒,民宅被焚,大批無家可歸的人便湧入都城。
在他們心目中,天子腳下,無疑是最安全,最有保障的地方。哪怕沿街乞討,也能比在家鄉吃得飽。
經過城隍廟,陣陣喧譁引起了邢平注意。
他勒住馬,看向廟前。
廟前生長著一棵樹齡千年的古榕樹,樹冠開闊無比,幾乎將廟門籠罩。此時一名修士正在樹下扯著嗓子高聲宣講。大批民眾層層聚集,將發言人團團圍住。
若不是騎在馬上居高臨下,正好能看見當中講話那人晃動的帽頂,還會以為四周圍著那些人是在聽榕樹發言呢。
“天理何在?道義何存?”那名修士嗓音高亢,情緒飽滿,“霸東、酉南,農田顆粒無收,房舍焚燬殆盡,這都城各位大人,有誰去看看了!那裡十室九空,餓殍遍野。這是什麼樣的太平盛世?”
那人將最後一句重複喊了三遍,以突出其聲討之勢。
雖然有人附和,有人出聲支援。但人群中也有不少人一邊聽,一邊嘲笑謾罵,“滾回家鄉,別汙了都城!”一個青年罵罵咧咧,擠出人群憤然離去。
這就是世事人情。
其實邢平倒有些同情那名修士。
他已親歷戰火,眼見浴血廝殺。沒錯,他曾經十分渴望這個。手中三尺劍,鋒下萬千魂,彷彿是每個青年都會有的一股豪情。
但不知道為什麼,自打跟影子人一場血戰,他好像逐漸動搖了這種信念。
也許只有像無塵子那樣的修士,才是真正得了道心。他想。
聽著那人繼續聲聲控訴,邢平只在心裡輕嘆:又是哪家被毀了家業的道觀。
真乙道雖為大盛國教,但真乙門徒卻各自修行,派系林立,且大多數道觀都是私產,並非家家都能像青峰山這般實力雄厚,組織有序。
因為人少,普通道庭不可能擁有自己的武裝,以保護自己的田產。一旦遭遇戰火,他們的下場跟難民沒兩樣。
所以這些人十分堅定地反對朝廷在平叛作戰中實行焦土政策。
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還沒把叛軍趕盡殺絕,朝廷這就已經先把老百姓逼上了絕路。
這是源源不斷地給叛軍輸送成員啊。
連日來,眼見災民不斷湧入,邢平對他們所處困境十分同情,卻也自感無可奈何。
過了六賢祠,街市方才重新恢復秩序和繁榮。
邢平騎馬踏過市橋,見幾名身披醬紫色披風的巡城衛兵懶洋洋地持著長矛值守石橋兩頭。看見來人騎著高頭大馬,衣冠華麗,腰懸長劍,衛兵問也不問一句,就由他騎過去了。
直接騎到宮前落馬堂,邢平方下了馬,將馬兒牽進馬棚,拴在料槽邊,然後拎上道家行頭,步行前往宮門。
宮門由禁軍值守。雖然他們一見腰牌就該放行,但禁宮的許多事都是由太監說了算,所以還是馬上通知了後面城牆根值班石室裡的管事太監。
“南營來的?”被帶到管事太監跟前時,對方以陰陽怪氣的聲調問。
“是,受蒲公公之命,前往青巖宮查勘煉丹房多人魘症之事。”
“蒲公公?”宮門管事太監蒼白無毛的臉上毫無表情,活像一具冰冷的屍體,“哼,可知這皇宮內苑,並不止一個蒲公公,還有張公公,陳公公。諸位公公各管一方。實不相瞞,這宮門進出,卻是陳公公管,可有提前知會過陳公公?”
“這個卻是沒有。”邢平說。
“沒有?那就在這等著吧,待我請示過陳公公再說。”
“大概需要等多久?”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陳公公忙,就看找不找得到。找得到,也就兩三個時辰。若是不巧沒找到他老人家,不好意思,改天再來吧。”
“改天再來?”邢平接過對方遞還的腰牌,“我這是公務在身,耽擱不得啊。”
“公務?誰身上擔著的不是公務?你有你的,我就沒有我的嗎?”宮門太監拖著尖聲尖氣的嗓門,慢條斯理地反問。彷彿當邢平是個不知好歹,只會找他麻煩的蠢蛋。
“有有有,公公當然有公務。”邢平心裡就算有一萬匹馬奔踏而過,嘴上也是不敢頂撞,於是只好順著他說,“公公肩上,壓的可是天底下最最重的擔子。”
說話間,邢平早已掏出一大錠銀子塞了過去。
公公只覺手腕一沉,軟塌塌的臉上瞬間拉出一絲弧度,露出微笑。
“小子,我就說嘛,就衝你這身行頭,也不像個不懂事的。”
他轉頭衝著兩名禁軍兵士,“他的腰牌我看過了,可以進去了。”說罷,吩咐身邊一名大概只有八九歲的小太監,帶邢平前往青巖宮。
邢平心裡一邊暗罵,嘴上一邊道謝,便跟著小太監往裡走。
“只能滯留一個時辰,千萬別超時了。”宮門太監還在身後叮囑。
小太監像是個悶葫蘆,一路一聲不吭,將邢平帶到青巖宮,便也不說話,就在門口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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