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李授決意留宿梓潼郡白果莊。
身為禁衛總管的任潼對此感到十分惱火。這白果莊佔地寬廣,幾乎綿延了半邊山頭,簡直就是給他出難題。
他手下此刻不過兩百來人,別說護衛警戒,就是把整個莊園好好搜查一遍也得一整天。
“陛下今晚非得住這裡嗎?”他問一旁的相國董焦。
董相國雙手背在身後,安靜地站在天井一側,臉上毫無半點緊張之態。
見董焦不理會自己,任潼不甘心,繼續抱怨道:“此處莊園佔地寬廣,房屋又建得分散,夜間不便警戒。而且我剛才繞著轉了一圈,這園子裡裡外外全是樹,後山又連線萬畝竹海,這……”
“你是擔心有賊人隱藏其間?”
“可不是嘛。”
“你的擔心我何嘗不知。”董焦轉過頭,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不過,這裡的老莊主跟陛下乃是故交。人家一再挽留,咱們急著走也是不好。你瞧,陛下跟他談到這會兒還沒完呢。”
“七八十歲的老頭,舌頭都不利索了,也不知道陛下跟他有啥好談。”任潼連連搖頭,“等陛下跟他談完,咱們馬上出發,行不行?”
“天色已晚,你總不會讓陛下住在附近某處鄉村客棧吧?”
“往西二十里,便是蔚縣。”任潼馬上再次提出他那個已被駁斥過一次的建議,“從安全形度出發,卑職認為去蔚縣過夜,是最佳選擇。”
“陛下乏了,不想連夜趕路。”
“可,可卑職剛才還聽說一事,此刻心裡更是沒底。”
“何事?”董焦不痛不癢地問。
“據莊裡人講,此地最近有山怪出沒。”任潼說。
“山怪?”董焦不屑地哼了一聲,“怎麼,你麾下兩百鐵衛,還怕山怪?”
“不是怕。”任潼感覺跟董焦完全沒法講,心裡不由一陣惱火,“是擔心驚了聖駕。”
“不用擔心。”一個聲音忽然加入,“有你任潼隨侍左右,誰敢驚駕?”
伴隨這聲質問大步踏進天井的,正是盛帝李授。
在他身後,兩名黑袍罩頭,黑皮蒙面的近身衛士緊緊跟隨。
“陛下,微臣是出於安全考慮。”任潼趕緊抱拳稟告。
“安全?你是說,朕住在這地方不安全?”
“噢,任中郎的意思,是擔心此地山怪出沒,驚擾聖駕。”董焦連忙幫著解釋。
“朕乃天子,承天受命。區區精怪,能奈我何。”李授掃了二人一眼。
“陛下……”
“別說了,今晚就住這裡。”
“好,”任潼無奈,“那微臣這就去加派這套院落的四周警衛。”
望著任潼離開的背影,董焦迅速換下毫不在乎的神情,變得一臉卑恭,“陛下,”他吞吞吐吐地說,“其實,其實任中郎有所擔心也不無道理。百果莊獨處孤山,童莊主又已年邁昏聵,偌大莊園未必管理得妥當。陛下此行輕裝少從,壓力全在任中郎身上啊。”
“有壓力好啊。”李授表情古怪地說,“咱們走這一趟,不就是為了給有些人添點壓力,好教他們按捺不住,好好表現一番嘛。”
“至於什麼山怪,早不來晚不來,朕看也是趕著點來湊熱鬧的,不如就一併讓朕看看到底是個什麼來路,能有多大本領,也不是壞事。”
“那今晚……”
“勿慮,一切按計劃進行。”
“遵命。”
“去吧。”
李授衝董焦揮揮手,嘴裡得意地“哼”了一聲,便進屋去了。
待李授進屋,兩名黑袍衛士便分列房門左右,肅然而立。
董焦隨即也進了一旁東廂房。
這間屋子陳設簡陋,卻顯出一股清雅拙樸之氣。董焦在點著油燈的案桌前坐下,目光透過窗鏤上破損未補的糊紙孔洞,正好可見其中一名黑麵衛士。
衛士默然而立,又直又長的劍柄從右肩冒出,高高支起。
這些衛士全都由國師親自訓練,若論忠誠勇武,的確當世無匹。但董焦歷來不喜歡他們。因為這些人個個佩戴堪比影子人的特殊面具,臉上毫無表情,也看不出任何喜怒哀樂。
真正令他倒胃的是,這些衛士還個個身懷異術,就算身上被捅個窟窿,也能自動修復。上次董焦親眼所見,這些人被砍掉胳膊,立刻便能重新長出一條,而且絕對好用。
不過,他們對陛下倒確是忠心耿耿。
那我到底在擔心什麼呢?
所謂山怪,他心裡倒是已有了點眉目。但這個中細節,恐怕沒必要樣樣都講給皇帝聽。
李授並不在乎細節。他要的是結果,是答案。
而答案——
但願對方能夠履約。
董焦心裡此刻猶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難得安寧。他當然知道,方才在任潼面前表現出來的淡然,不過是裝腔作勢而已。
今夜之局乃自己一手促成,是成是敗,他全無把握。
若一切順利倒好。
可萬一……
董焦忍不住嘆了口氣。
走這一趟,他也感覺好有壓力。
他心神不寧,於是起身開門出去,又到院子外面轉了一圈。
這棟園中小院名叫橘園,院子外面是另一重院落,中間空地上種滿了橘樹。任潼率領的禁衛將橘園圍了一圈,而林間則由他的五十名相府護衛負責把守。
此時,太陽已快速落到了山的另一面,晚霞似錦,天空彤紅。
董焦久久望著天空,感覺還不放心,又把衛隊長叫來交代一通,然後才回自己房間。
不久,山莊主人提供的夜餐送了進來,但董焦一口也沒動。
為了保持心情平靜,他從擺放在案桌上的書卷中取了一本來看。
大約到了戌時,外面開始起風,遠遠能聽見西山竹林發出一波一波如同浪濤的唰唰聲。
董焦莫名感覺緊張起來。
他將書放下,側耳傾聽。
最好別有……
不,最好能讓他聽見一點異樣的動靜。
既然要來,不如干脆點。這樣也可讓他徹底安心。
就像是應驗了他的祈禱,倏爾間,一聲尖利的嘯叫驀然劃過林海,在波濤起伏的竹濤聲中顯得那麼突兀,那麼刺耳。
緊接著,那嘯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隨著逐漸靠近,嘯叫聲也漸漸變得粗獷雄渾,最後竟變成野獸般的咆哮。
山怪?
果然如此。
董焦逐漸平復內心激盪,開始覆盤接下來的計劃安排。
他聽見外面有人發聲驚叫,接著便是衛兵跑動和鐵器摩擦的聲音。
董焦推開門,剛想問聲發生了什麼事,卻見李授早已站在門口,身體如旗杆般挺得筆直。在他身後,兩名黑麵衛士依然一動不動,分立左右。
“陛下?”
李授紋絲不動,只衝他搖了搖頭。
董焦於是便識趣地再不做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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