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妖塔並無異常。
在返回大殿途中,墨石長老再三安慰李昧,稱此間防守嚴密,絕不會有任何閃失。
“李公子儘管放心,魔王已死,豈能死灰復燃。”墨石長老說。
“只是那行屍大法確已出現,我親眼所見。”李昧說。
“這樣的話,確是令人費解。”墨石長老緩緩嘆了口氣道,“不過,當年正邪交鋒,除了一個九尾狐妖逃脫遠遁,魔王幾大臂膀盡皆伏誅,黨羽盡散。那行屍大法,卻是如何傳習?”
“是啊,對此我也百思不得其解。”
“那場大戰已過去三百餘年,若真有會用那法術的漏網之魚,也早該出現,不會等到今天。”
“是啊。據說除了魔王自己,那惡法別無他人掌握,本不該流傳下來。”
說到這裡,李昧自己也覺得,此事若不能從無明殿這裡得解,怕是真沒辦法再查下去。
重新回到大殿,李昧跟三位長老禮節性聊了會兒,便準備告辭。
正在這時,一名身材瘦削的影子人匆匆進殿,往李昧身上望了一眼,開口稟報:“長老,方才峰頂忽被一團黑雲包裹,少時雲散,山上卻已是下了一場大雪。此刻峰頂白雪皚皚,景象猶比嚴冬時節,大家皆感好奇,揣測是否為天降祥瑞,已紛紛跑上山頂賞雪去了。”
“竟有這事。”
墨石長老一臉“驚訝”。黑紗面罩竟微微抖動起來。
他轉頭看向李昧,若有所思。
“莫非,是你無塵子今日為我無明殿帶來祥瑞?”
“我?”
我又不是隻仙鶴。
李昧心裡覺得好笑,面上卻絲毫不顯,反而一本正經道:“要不,一起去看看?”
“好好好,那就請李公子隨我一道去看看。”
墨石長老馬上起身,似乎連背都比先前打得直了。
原來由此去往山中各處洞府雖然道路難行,但朝上攀登卻沒那麼難。
墨石長老騎上磐羊,再次當先領路,又帶李昧三人往山上而去。這次,不到半個時辰,他們便鑽出蜂巢般的山洞,到了峰頂。
果不其然,甫出山洞,便覺眼前一亮。
樹樹堆雪,銀裝素裹。
整個無極峰頂,都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白雪。好些年輕道童,甚至已追逐著打起了雪仗。
“異象啊,祥瑞啊。”
墨石長老那張刻板的面孔上,居然冒出了絲絲白氣。
這時,也跟著到了峰頂的月石長老連忙乾咳兩聲,開口招呼亂糟糟的弟子:“規矩,規矩。沒見有客人在此?”
被他這一吆喝,大大小小數十名年輕的影子人,和更年輕的小道童一起停止了玩雪,立馬在能掩住腳脖子的積雪中站列整齊,齊齊向李昧這邊躬身行禮。
李昧面帶微笑,躬身回禮。
他已經發現,至少在禮節這一塊,無明殿這些修士們妥妥的勝過了青峰山。
據目睹了整個經過的修士說,這場雪來得的確蹊蹺,而且那團雲當時端端籠罩山頭,別處卻風和日麗,毫無半點降雪徵兆。
墨石長老聽後,更是激動得不行。
“好兆頭,好兆頭啊。”他伸出雙手,搖晃著比劃。
非常迷信徵兆的影子人此時已在月石長老的率領下,陸續鑽進洞穴,小道童緊隨其後,全都返回山腹洞府內,進行他們的祭拜儀式去了。
此時,就連墨石長老也待不住了。他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地對李昧說:“公子,此等祥瑞,我們當行隆重祭禮。如果公子不嫌棄,請自行在山中游玩片刻,老朽稍後再來與公子道別,如何?”
“長老自去便是。此等景緻,我也慢慢觀賞觀賞。”
待影子人全都離開,山頂只留下一片白茫茫,亂糟糟的腳印。
李昧四下望望,確感很有意思,便想尋一處尚未被糟蹋的地方好好欣賞,於是帶著青伶和丙兒就往山頭另一面慢步轉去。
由於此山陡直,山頂面積並不太大,高高低低,不過兩三片開闊之地。別處可供棲足遊賞之地倒也有,卻是難以攀爬。
何況此時大雪覆蓋,腳下不知深淺,所以他三人並不敢往高處走。
當三人轉過一面石壁,卻見背後一道陡巖直衝雲霄,竟是孤峰高懸。上面一道裂縫裡又汩汩冒出一股細泉。泉水潑壁而下,於半空掛出一線水簾,竟似從天而降,堪稱奇觀。
細瀑約莫落下十餘丈,最終形成一潭淺水。
小水潭上霧氣蒸騰,四周石塊白雪腫厚。景觀雖小,卻精絕雅緻,令人流連。
但此處真叫李昧開了眼的,卻是一個人。
一個老婦人。
老婦身著素錦白袍,白髮如雪,梳著髮髻,蹲在潭邊一塊光光溜溜的圓石上。
李昧略感詫異。
以他的眼力,一開始,竟根本沒注意到水潭邊有人。
她就像忽然而至,又像是一直就在那裡。
李昧心想,或許是這裡的老僕。或許也是跟著上來賞雪,看風景的。
但她一定已在這峰頂,在這潭邊待了許久。
因為四周積雪厚可蔽鞋,卻並未留下半隻腳印。
李昧好奇,上前兩步,便見老婦原來是在水邊給一隻尾巴長長的灰毛松鼠洗澡。她一手捧著那隻松鼠,一手拿著一把牛角梳子,沾上水,輕輕替那松鼠梳理茸毛。
李昧怕驚擾老婦,卻不敢出聲,只是呆呆看著。
看著看著,他忽然想起那年在湖州閣皂山,自己從雷下救起那隻狸貓,也曾像這樣給它梳毛。
那天的閣皂山烏雲罩頭,雷電交加。
或是為了避雷,那隻漂亮的小狸貓當時正藏身一個樹洞之中。好巧不巧,陣陣驚雷,好像偏偏就認準了那棵孤聳半山的梅樹,道道電光,無不劈中樹杈。沒一會兒,偌大一棵梅樹,就生生被劈開了花。樹幹焦枯,冒起陣陣濃煙。
用老百姓的話說,那棵樹卻像是倒了八輩子的黴。
彼時李昧不過十六歲,正是下山遊歷的第二年。他手持青鋒劍,追著一頭豬妖翻山越嶺,幾乎穿越整座閣皂山。眼看快追上,豬妖卻鑽進半山一個狹窄山洞,怎麼逗也不出來。
青鋒劍雖可脫手飛殺,但奈何山洞曲折深邃,鐵劍不能摺疊。
賭氣之下,李昧就守在洞口,半步不離。
當時的他正是初生牛犢,且正在自我放逐,性子倔。好不容易逮住一隻作惡妖獸,那可不是看道法修行誰怕誰,而是就看到底誰更頭鐵。
豬妖藏了三天三夜,他也就在半山洞口守了三天三夜。
那棵梅樹,剛好距山洞不遠。
風雲突變,一場驚雷。
李昧百無聊賴,正好親眼見證了一棵梅樹的受難記。
看著看著,他愈發不解,於是走到樹前盤腿坐下,長劍橫放膝上。他就不信,道道閃電專挑那棵樹劈,卻不劈他。
直到他的目光從逐漸焦黑的樹幹中發現那個樹洞,直到他看見樹洞裡那個可憐的身影。
剎那間,李昧心裡一軟。
他放下劍,走到樹邊,伸手從正在冒煙的樹洞裡掏出那隻戰戰兢兢的小狸貓。
小狸貓被他捧在掌心渾身發抖,可憐巴巴。
稀疏的雨點打落在狸貓身上,沾上它那對漂亮的眼睛,彷彿顆顆淚滴。
李昧心裡一動。
他從身後包袱裡取出梳子,輕輕給那隻毛茸茸的小傢伙梳毛。
漸漸地,小狸貓抖動的身子慢慢恢復平靜。
它好像不怕了。
它聽見李昧開口道:“我知道,你也是隻妖。但你還太小,什麼都不會,也沒做錯事。我雖然是個道士,而且是個以妖血浸劍修行的塵修道士,卻並非心如鐵石。”
本章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