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起青伶注意的,倒不是這支車隊,而是趕車的人。
每輛騾車除了車伕,至少還跟著四五名青壯漢子。這些人個個身板筆挺,目光銳利,表情冷冽而有剛毅之氣,絕非普通商販力夫。
他們是軍人。
這兩天,酆城本就已經謠言四起,各道城門也明顯加強了守衛。大街上忽然出現一隊故意隱藏身份的軍人,自然引起了青伶警覺。
若是盛軍,沒必要喬裝進城。
青伶想了想,決定跟著去看看這支車隊要去什麼地方。
她個子本就小巧,不過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手裡還拎著菜籃子。就算大大方方跟在那些人後面,人家也不會把她當回事。
她一路跟到北門附近,眼看十幾輛騾車悉數進了軍糧庫,心裡方才明白,這些人並非偷偷潛入城中的黃毛,或是像上次在蓮兒山碰見的晉軍小隊什麼的。
他們就是盛軍。
莫非是剛從別處運到的軍糧?
酆城臨江潮溼,因此軍糧庫沒建在距碼頭更近的城南,而是地勢較高,相對乾燥的城北。若是剛下船的軍糧轉運過來,本來沒什麼好奇怪。
可既是轉運軍糧,為何偷偷摸摸,神神秘秘呢?
這讓青伶十分不解。
回去得把這事告訴公子。或許公子能夠解釋,青伶心想。
就在準備轉身離開時,從軍糧庫忽然走出幾個人來。青伶一時未曾提防,慌忙中,便以極快速度,迅速閃到了一處屋角後面。
疾如魅影。
在她剛才站立的地方,一片枯葉被風帶起,在原地悠悠飄蕩起來。
那幾人正往街上走著,其中一人似乎忽然感覺到附近異常。那人停下腳步,轉頭朝青伶藏身之處看來。
青伶剛好也從屋角探出頭,往那邊看去。
這一看,還真把她嚇了一跳。
跟方才那批押運糧車的人一樣,那幾個從倉庫出來的人同樣短襦長褲,一身民夫打扮。
但青伶看得清楚,其中一個竟是卓堅公子。
青伶心中起伏,不明所以。
為免被發現,她隨後趕緊離開,匆匆返回了南荼巷邱宅後院。
進門時,她看見丙兒居然還在石榴樹下站著。
不過,他已沒在練他的龜步,而是抬頭望著樹梢,不知在發什麼呆。
“在看什麼?”青伶問。
丙兒轉過頭,眼中盡是迷惑不解地看了青伶一眼。
“姑姑,”他怔怔地叫了一聲,嘴裡嘀嘀咕咕道,“方才發生了怪事。”
“什麼怪事?”青伶拎著籃子走過去問。
“我剛才正練著,忽然感覺兩條腿有點抽筋,於是就踮了踮腳,猛地將背挺直。沒想,當我抬起頭時,瞬間發現了一幕奇怪的現象。”
“哪裡?”青伶也隨著丙兒的目光,抬頭往樹梢上看,“樹上?”
此時剛入三月,石榴樹尚未開花,更沒結果。枝葉稀稀疏疏,多是今春的新芽。
樹梢頂上,唯能見有幾枚帶著稜角的尖刺。
沒有鳥巢,也沒有鳥。
“不是樹上,是樹。”丙兒認真看著石榴樹說。
“樹?”
“沒錯。我剛才,剛才看見這棵樹跟我一起在動呢。”
“風吹的?”青伶越聽越莫名其妙。
“不是,剛才這棵樹就跟我一樣,好像也在伸縮。跟著我一起。”
“看花眼了吧。”
青伶不再理他,把籃子拎進廚房放好,便準備去東廂房,把撞見卓堅公子的事告訴公子。
經過院子,見丙兒仍在樹下發呆。
她直接走到東廂房門口,在門上輕輕敲了兩下。
“公子?”
“進來吧。”
屋裡有人說。
這時,李昧其實早已起來。
他站在窗邊,從雕花鏤空的窗欞間,也正看著院裡傻乎乎不明覺厲的丙兒。
看著看著,他臉上露出了笑容。
青伶走進房間,向李昧報告了她今天的重大發現。
講完之後,她有些納悶地看著自家公子,問:“公子,你對此一點也不感到奇怪嗎?”
李昧臉上似笑非笑,十分平靜地回答道:“不奇怪。”
“為什麼呢?莫非你早知卓公子會來酆城?”青伶又問。
“不,此前我並不知道他要來這裡。跟你一樣,我也是剛知道。”
“是因為我告訴你了嗎?”
“不。是他自己告訴我,他來了。”
“卓公子來過了?”
“他本人沒來。”
李昧看了看青伶,感覺有趣,便故意以一種顯得神秘的語氣說:“但他派了個使者來通知我。”
“使者在哪?”青伶好奇地問。
“咯,在這。”說著,李昧朝窗戶抬了抬下巴,就轉身走開了。
青伶仍不明白,於是便走到窗邊,站在剛才公子站過的位置,朝外面看去。
窗外,丙兒此時仍仰著頭,眯著眼,呆呆地望著那棵樹。
那棵石榴樹通體不過兩丈多高。此時,丙兒就像正在丈量它的高度,從樹根看到樹梢,然後將目光久久停留在上面。
青伶不明所以,又轉頭去尋公子解釋。
她的目光從窗前劃過。恍惚間,似乎看見了什麼。
青伶再次回頭,看著那扇窗戶。
窗欞上,一張晶亮的珠網,在微風中輕輕晃盪。
上面縱橫交錯,道道蛛絲分明構成幾個小字:
已來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