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習大雨,將道路沖刷得滑滑溜溜。
徐芾身披蓑衣,頭戴斗笠,滴答的雨水成串從帽簷墜落。他催馬跨過漲水的溪流,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在他身後,鄭沖和五兒嘴裡嘀嘀咕咕,相互打趣。
這一路,他倆不是埋怨山路,就是咒罵天氣,已完全不像在三真觀時唯唯諾諾的樣子。
在徐芾看來,這倆孩子言行舉止正越來越像山上那幫老兵油子。
不過他倆的騎術最近倒是明顯提高不少。
就像現在,即便大雨如注,讓人睜不開眼,即便山道溼滑,路上全是軟泥和碎石,他倆也能穩穩騎在馬上,同時嘴巴還能說個不停。
如今鄭沖和五兒都配了兵器。鄭衝如願以償得到一把劍,而五兒則有了一柄長度適中,很適合他用的窄刀。五兒個子本就不高,太長的刀用起來不便。
傢伙在身,倆孩子似乎一下就成了大人。
山路在山脊蔓延,但也經常拐進溝谷,然後穿越濃密的森林。一旦騎進潤溼的腐葉地帶,對馬兒來說往往也是更為嚴峻的考驗。林子裡,沙沙的雨聲變成了打葉聲,滴答聲,以及其他千奇百怪的聲音。而本就陰暗的天空,更是如同黃昏降臨。
徐芾帶著鄭沖和五兒在岩石和水坑之間尋找道路,儘量避開溼軟的腐葉。
他讓隨行的魯巴和梁鵬去前面尋找獵人小屋,以便稍作休息,好等雨停了再繼續趕路。兩人已經到前面去了半個時辰,到現在還沒返回。
此行他們五人是要去一個叫孤峰臺的地方。
據方誌記載,那是山中一處廢棄的要塞。是烏蠻人最初抵禦中原政權時修築的堡壘。傳說那地方易守難攻。只要儲備足夠糧食,很難被攻陷。
徐芾向雷成大師建言,如今已到了需要這樣一處地方的時候。雷成大師馬上表示同意,還派了兩名最熟悉本地的弟子隨行。一為帶路,二來也是為了提供必要的保護。
好歹徐芾現在也是山寨二當家。
徐芾本來說只帶兩個小年輕跟著就行,可大師不放心,於是他只好接受安排。
魯巴以前本就是蓮兒山的獵戶,後來去了酆城,卻找不到事可做。追隨雷成大師以前,魯巴在酆城已經快要待不下去,都有了重返家鄉當獵人的念頭。梁鵬就是雞鳴山腳下九仙村人,不過他老家也是蓮兒山的,十四歲才隨父親遷居到九仙村。所以對這片地區也很熟悉。
不過,孤峰臺他們都沒去過。那地方在蓮兒山與九界山交界處,已靠近晉國邊境。
如果可能的話,他們最好還能順便接上大晉宜城侯派來的一支使團。
為了保險,據說他們會從邊界一帶,穿越烏蠻土司控制地區,繞行經蓮兒山過來。雖說他們這次不會帶來答應過的軍械,但會帶來一封非常重要,宜城侯的親筆信。
按說他們也該到了。
騎經一棵根系發達,條條氣根宛如小枝的老榕樹時,前面忽然傳來一陣沙沙聲響。
徐芾勒住馬,便見梁鵬從樹後鑽了出來。
同樣身穿雨披的梁鵬騎著一匹鬃毛雜亂的棕色矮馬,在他身後,還跟著魯巴。
“哈哈,找到地方了,徐大哥。”梁鵬咧嘴大笑。他有一口黃牙,而且門牙少了一顆,笑起來不大關風。“頂好的一處避雨之所,就在前面不遠的山谷裡。”
“就是要離開小道,折到山溝下面去。”有著一張尖臉,相貌頗顯陰鷙的魯巴也說,“所以我們也沒下去,只遠遠望了一眼。就看徐大哥會不會覺得耽誤行程。”
“好,那就先去避一避吧。這大的雨,也沒法趕路啊。”徐芾說。
獵戶願意把家,或者單純就是狩獵小屋建在山溝,建在有溪流經過的地方,而不是除了樹還是樹的林子裡。這點常識,徐芾還是瞭解的。
所以有經驗的人總說,在山裡想找借宿人家,不能抬頭張望,得朝下看。
他讓兩人帶路,朝他們說的那地方騎去。
那地方果然離得不遠,過了一道山脊就看見了。那是一戶建在山溝一處緩坡上的小屋。屋頂鋪著厚厚的草,有一個圍著石頭基座,籬笆矮牆的院子。
距離小屋不遠的山腳,一道蜿蜒的小溪向北奔流。因為一場山雨,原本應該非常清澈的溪澗已成渾濁激流。
小屋院牆開在背對山林的另一面,所以房門應該也是那個方向。
五人一邊繞著林間不成形的獵人小徑緩緩下坡,一邊觀察小屋那邊的動靜。
看起來屋裡沒人。
否則細細的煙囪里正該冒起輕煙。
“殺手,這山林裡的生活還過得習慣吧?”途中,最愛捉弄人的魯巴打趣地逗鄭衝,“可惜就是沒有姑娘哦。”
自打上次劫糧,鄭衝殺了一個軍官,山上的人就這樣稱呼這孩子。
“你知不知道為什麼山裡很難見到姑娘。因為山裡生活艱難,窮人家養不活。所以她們都被送到城裡有錢人家去了。”魯巴自顧解釋說。
“所以你當年是追著姑娘的腳步去城裡的?”梁鵬以捉弄的語氣問。
“對,正是如此。”魯巴毫無羞恥地說,“我喜歡姑娘。她們去哪我去哪。”
“殺手不像你。他還不需要姑娘。”梁鵬轉頭看了看鄭衝說,“因為他還不會那事。”
“你怎麼知道他不會?”魯巴回頭瞄了梁鵬一眼。
然後他轉過頭,看著鄭衝問:“你應該已經開過葷了對不對?今年多大了?”
“小心哦,有些人可很不喜歡被人問及這種敏感問題。”梁鵬不懷好意地笑道,“小心晚上趁你睡熟,給你咔嚓一刀。”
“對喲,他可是殺手。”說著,魯巴一陣怪笑。
“我十六歲了。”鄭衝忽然開口道。
不像剛上山那會兒,對這類玩笑話,他現在已經一點也不在意。
事實上,他隱約還有些享受這種待遇。
被當做兄弟的待遇。
“聽見沒?殺手十六歲了。肯定開過葷。”魯巴桀桀怪笑。
“上山前他是道童,跟徐大哥修道的……”梁鵬的目光投向徐芾,忽然一下哽住,“呃,我剛說什麼來著,”他馬上轉變話題,“對了,巴子,你十六歲的時候在幹什麼?”
“打獵,睡姑娘,什麼都幹了。”
“你那時候總沒殺過人。”
“對,所以我沒資格叫殺手。嘻嘻。”
“你是姑娘殺手。”鄭衝也學著開了句玩笑。
這會兒,他腦子裡瞬間倒是想起一張臉。不,是兩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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