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遞給她一個眼神,示意她別亂說話。
沈霜寧收到母親的眼神示意,隨後一臉老實地複述一遍。
宋閣老冷哼一聲:“朝廷已開倉放糧,你卻讓災民吃勞什子南瓜,說出去豈不讓人笑話?”
沈霜寧忍了忍,依舊溫和道:“不知閣老可否知道受災地的真實情況?”
宋閣老眼神裡帶著絲絲輕蔑:“我不知道,難道你就很清楚瞭解了?”
“我還真知道。”沈霜寧道,“兩日前,一個名叫鍾阿四的男人在城門鬧事,他是真定的災民,因妻兒被活活餓死,便上京討說法,卻被士兵攔著不給進城,於是他在城外用火油燒死了自己。”
沈霜寧說這番話時,語氣平靜,卻彷彿往平靜的湖面投下巨石,掀起巨大的漣漪!
宋閣老臉色瞬變。
該死,此事他早已封鎖了訊息,這丫頭怎麼知道的?
“去往真定的路雪深餘尺,車馬尚難通行,如果不是被逼得走投無路,滿腹怨恨,他豈會冒險趕到上京?他引火自焚,是想引起天子的注意,為真定尋一個希望。”
蕭景淵在沈霜寧提及“鍾阿四”這個名字時,終於掀起眼簾,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宣文帝看向宋閣老,沉下臉:“有這種事嗎?”
宋閣老嘴唇有些顫抖,彎下腰說道:“啟稟陛下,確有此事,只是並非她所說的那樣,那名鬧事者舉止瘋癲,也並非真定人,只是個來歷不明的乞丐而已。”
“這丫頭就是在危言聳聽!”
沈霜寧冷眼睨著宋閣老。
老東西死不悔改,看來宋府前世被抄家,一點不冤。
宣文帝沒有言語。
宋閣老知道,不能再讓沈霜寧繼續“胡言亂語”下去。
但就在這時,長公主開口了。
“鍾阿四,此人的名字很耳熟啊......”
“我想起來了,他曾是我的馬伕,半年前他老母親重病,便回去盡孝了,兩個月還寄了封信來,說是妻子生了個白胖的兒子,還說回京後要求我賜名呢。”
長公主又道:“只是後來大雪封路,我就再沒聽過他的訊息,噢對了,鍾阿四的確是真定人。”
長公主垂下眸子,難過道:“這麼說,他全家都已經死了麼?可惜了,他是個好馬伕。”
宣文帝安慰道:“朕會給皇姐另尋一個趁手的馬伕。”
宋閣老張了張口,他突然意識到,此事瞞不住了。
他立刻改了口風,垂首道:“臣也是聽底下的人說,並不清楚那日究竟發生了什麼,也許是有誤會......”
宣文帝沒有再問鍾阿四的事,他眸色沉沉道:“半個月前便有人上書啟奏,告訴朕受災地每天仍有無數人被活活餓死,百姓易子而食。朕很是不解,朝廷的糧,究竟去哪了?”
宣文帝眯著小眼睛,凌厲的掃視眾人。
有人已經汗流浹背,宋閣老更是不敢抬頭對視。
最後,宣文帝的目光落在那嬌小的身影上,抬手一指。
“沈霜寧,你這個南瓜的點子不錯,你可還有別的法子?”
沈夫人忙說道:“小女不懂這些的,陛下莫要聽她胡說。”瘋狂給沈霜寧眨眼。
沈霜寧看著帝王的眼睛,頓了頓,還是決定說出來。
她從座中起身:“用南瓜代替糧食只是權宜之計,朝廷開倉放糧,而災民卻吃不上飯,最根本的原因是富商屯糧抬價,地方官員層層剝削,貪墨存糧,最後到災民手裡的,就只有一碗幾粒米的稀粥。”
“若是朝廷不及時出手,整治這些亂象,哪怕是隨處可見的南瓜,也會成為災民吃不起的金子。”
此話一出,滿座皆驚。
帝王神情莫測,長公主一副看熱鬧的樣子。
沈夫人快暈過去了。
宋閣老抬手指著沈霜寧,怒道:“你放肆!”
“你一個閨閣女子懂什麼?朝廷之事,豈是你能指手畫腳的?”
沈霜寧轉眸看他,忽而輕笑,只是那笑意不達眼底。
“閣老言重了,我並未對朝廷之事指手畫腳。當年您在江南治水,也曾痛斥鹽商囤鹽,如今不過把‘鹽’換成‘糧’,閣老怎麼就聽不得了?”
我還沒說官商勾結呢,你急什麼?
“寧寧,不得無禮!”沈夫人臉色驚變,斥責道。
長公主及時開口:“是啊,宋閣老,你這不是在欺負小姑娘嗎?”
沈霜寧是她親自選的閨儀表率,她當然要護著她了。
而且,她早就看宋章這個老東西不爽了。
宋章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沈霜寧那如黑曜石的眼睛,盯著宋章:“您問我一個閨閣女子懂什麼——我懂災民啃樹皮時,要先把樹皮放在石頭上磨三天,直到磨成粉才能嚥下;懂婦人用奶水喂完孩子,自己要去喝觀音土......”
“更懂當百姓連南瓜都吃不上時,他們眼裡的火會燒向何處。”
聽到這句話,宣文帝的表情總算有了變化,那對黃豆大的漆黑眼珠裡燃燒著灼灼怒火。
宋閣老還欲再說些什麼,餘光瞥見帝王陰沉的臉時,心裡忽地“咯噔”一聲。
糟了。
他臉色變了又變,最後陰翳地瞥了沈霜寧一眼,抿唇不語。
沈夫人撲通跪下,“陛下恕罪,小女年幼無知,是臣婦沒有教好她。”
說著,又拉著沈霜寧的衣袖,示意她趕緊跪下認錯。
沈霜寧一頓輸出後,頭腦也逐漸冷靜下來,有點後悔了。
說好不管的,這死嘴怎麼就是沒忍住呢?
只怕現在周圍的人都在用看怪物的眼睛看她吧。
沈霜寧並不知,謝臨和蕭景淵都在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