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霜寧同他說話時,他始終垂首盯著自己沾滿泥土的鞋尖,不敢有一絲冒犯。
現在的陳嘉只是一介平民,並無任何官職。
沈霜寧見他十分侷促,也未說什麼,抬腳去檢視那些土豆。
她毫不介意袋子上的泥點,挽起袖子將一個個土豆拿起來看。
陳嘉見狀,怔愣片刻,這四小姐似乎跟他認知中的世族貴女不太一樣。
陳嘉看了眼那些土豆,忍不住問:“不知四小姐是如何發現這寶貝的。”
這是沈霜寧發現土豆以來,第一個將其稱為“寶貝”的人。可見陳嘉的確有一雙慧眼。
沈霜寧隨口道:“無意中從書籍上看到的,原以為是假的,不曾想真有此物。”
陳嘉憨厚老實,並未對她這番話起疑,只感慨不愧是鐘鳴鼎食之家,獲取資訊的路子都要比尋常人寬十倍。
他對土豆所知不多,又問了沈霜寧幾個問題。
“先生同我進去,咱們坐著聊。”
陳嘉沒想踏進國公府,卻又不好讓四小姐陪他站在這受累,便點了點頭。
沈霜寧帶來的幾個小廝將土豆從車上卸下,搬進了國公府。
陳嘉規規矩矩地跟在沈霜寧後面,落後她幾步。
看著雕樑畫棟的國公府,陳嘉眼中只有驚歎,卻無半點羨慕和貪慾,僅是欣賞而已。
陳嘉是外男,不便進後宅,沈霜寧便將他帶去了正院的小花廳,同他商量接下來的事宜。
談及田間稼穡,陳嘉肩頭的拘謹驟然卸去,粗布袖管一挽,便如開啟了話匣子。
眼底泛起灼人的光亮,連眼角的細紋似乎都舒展開來。
沈霜寧靜靜聽著,看著他侃侃而談,忽覺眼前的布衣男子跟記憶中用雙腳丈量田野的陳大人漸漸重合。
“四小姐,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定不會浪費了這些土豆。”陳嘉最後說道。
沈霜寧輕輕頷首:“那便有勞先生了。”
一聽這話,陳嘉忙不迭擺手:“四小姐客氣,我受世子恩惠,世子命我來助四小姐,我自當竭盡全力。再說了,若這土豆真能畝產五石,那便是利國利民的好事!”
陳嘉搓著手掌,恨不得現在就扛著鋤頭一頭栽進田間地裡。
這功勞本該是陳嘉的,沈霜寧卻搶了去,她有些過意不去。
可來年大災,餓殍無數,她等不到陳嘉現身。
沈霜寧思索片刻,起身道:“先生且先在江亭田莊試種,過些日我給父親寫信,吏部考功司缺個從六品主事,先生當得。”
陳嘉聞言,手一抖:“四小姐,這.....”
“先生莫要推脫,就這麼決定了,利國利民之事我一介女流做不來,但先生可以。”
陳嘉聞言,也不再扭捏,很是鄭重地朝她拱了拱手。
沈霜寧不顧陳嘉阻攔,親自將他送到門口。
陳嘉內心那叫一個受寵若驚,短短半日,他已經被眼前這位四小姐折服。
“敢問先生一直在為世子做事麼?”沈霜寧有些好奇。
陳嘉早已將四小姐當做自己人,不假思索道:“算是吧,不過陳某隻是世子手下一名再普通不過的賬房先生,沒什麼大本事。”
沈霜寧眼裡劃過一抹了然。
原來陳嘉一直是蕭景淵的人,看來前世陳嘉能坐穩戶部尚書之位,背後少不了燕王府幫襯。
不得不說,蕭景淵在識才用才上面的確眼光獨到。
......
陳嘉辭別沈霜寧後,便去了一趟鎮撫司,將方才在國公府與沈霜寧商談的內容複述給真正的主子聽。
蕭景淵坐在桌案後,看他提起四小姐時眼底泛著少見的光亮。
蕭景淵垂眸撥弄著案頭竹簡,指節叩了叩硯臺邊緣:“你倒是對四小姐讚譽有加。”
“這般見識膽魄,縱是男子也未必及得上。”陳嘉不吝嗇讚賞。
陳嘉方才來時,特地打聽了關於四小姐的事,然後才得知前不久雪災肆虐時,提出用南瓜賑災的人竟然也是她!
陳嘉眼底是不加掩飾的欣賞。
陳嘉此人,蕭景淵也算是瞭解。
唯有對田野有近乎狂熱的偏執,對旁的則完全不感興趣,如今卻為個閨中少女破了例。
沈霜寧,你還真有本事。
蕭景淵低笑一聲。
陳嘉感慨道:“我一介落魄寒門子弟,四小姐卻對我禮待有加,而我呢,早先還覺著貴女們都是繡花枕頭,如今才知道是我眼皮子淺。我不如她。”
“您說如四小姐這般了不起的人物,今後會嫁給怎樣的男子?”
蕭景淵的笑意凝在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