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琛如此想著,又垂眸看向已經將賬本擱在一旁,手指按在字契上的蕭景淵。
見他盯著字契臉色沉冷,於是一蹙眉,也跟著俯身下去看,問道:“有何不妥?”
蕭景淵冷白指尖所按的地方,墨跡早已乾透,白紙黑字上寫著一個不甚顯眼的名字:沈魏。
蘇琛一頓,詫異道:“吏部侍郎沈魏,那不是四小姐的二叔嗎?”
難怪蕭景淵的臉色如此難看。
這醉雲樓竟還真的有榮國公府一份“功勞”!
蘇琛斟酌片刻,道:“那沈侍郎我見過,紫辰閣的常客,是個好結權要,行止輕脫之人,興許是醉酒時被哄著簽字的,未必就知曉賭坊一事,此事還待細查。”
若非清楚沈霜寧的為人,今日她出現在賭坊,眼下分紅字契上又有她二叔的名字,只怕榮國公府真要被捲進去。
不過這也是蘇琛自己的看法,他還不知蕭世子是如何想的。
蘇琛琢磨不透蕭景淵的主意,又道:“你瞧瞧,這上面的官員,多是朝廷命官,除了宋章,有幾個人你也是瞭解的,家世清白為人剛正......咦?謝延?怎麼永寧侯府也摻一腳。”
蘇琛話音一轉,有幾分釋然道:“那就說明這孫千戶的確隱瞞了賭坊一事,為的是把更多人拉下水。”
謝延是謝臨同同父異母的兄長,也是永寧侯的嫡長子。
蕭景淵哪裡聽不出來,蘇琛這番話是在替榮國公府開脫,對此他並未表露什麼情緒。
慢慢將字契疊好後,遞給對方,面色平靜地吩咐道:“把賭坊的訊息傳出去,今日天色不早了,明日再請這些大人一一到鎮撫司來。”
蘇琛收起字契,神情略微一鬆。
看來方才那番話還是管用的,否則依照蕭世子雷厲風行的作風,這會兒字契上的人都該被抓進鎮撫司裡。
那些官老爺最講究面子,尤其是如沈魏這樣的人,若是就這麼被押進鎮撫司裡,定要氣出兩鼻子血。
不過蕭景淵到底是看在永寧侯府,還是榮國公府的份上才心慈手軟的,這就不好說了。
總之蘇琛鬆了口氣,他是最不想看見蕭景淵跟沈霜寧關係變得惡劣的,畢竟俗語說得好——神仙鬥法小鬼遭殃。
蘇琛就這麼跟在蕭景淵身後,走著走著,面前的人毫無徵兆地停下來。
蘇琛沒想到他會突然停下,險些撞了上去,好在他反應快,站住了。
“怎麼了?”
蘇琛發現蕭景淵正側過頭朝假山那邊看去,還眯起了眼眸,以為是對方發現了刺客,猛地打了個冷戰,瞬間警惕起來。
蘇琛是壓根不會武功的,卻還是第一反應站到了蕭景淵身前,以一個保護的姿態擋住他。
然而下一刻,蕭景淵卻收回了視線。
蘇琛還在警惕:“有刺客?”
蕭景淵:“沒什麼,只是想到了一些事。”
想到跟沈霜寧初次在假山見面的場景,記憶裡的畫面稱得上是香豔,可都不敵後來夢中所見的勾魂奪舍。
蘇琛也不知他光看這些石頭能想到什麼,只見他抬手揉了揉眉心,一副看似很煩躁又無可奈何的模樣,說不出的複雜。
跟在這尊大佛身邊這麼久,蘇琛多少也能看懂他一些表情,有那麼兩三次,蕭世子露出這幅神情時,都是跟四小姐有關。
蘇琛眼珠一轉,也未說什麼。
只聽蕭景淵吩咐:“東西都搬回鎮撫司,醉雲樓查封,一個蒼蠅也別放進來,我一會兒入宮一趟。”
蘇琛頷首應是。
-
沈霜寧睡夢中又回到了醉雲樓。
她跌跌撞撞從翟吉的魔掌裡逃出來,穿廊而過的寒風也未能減去她身上燥意,她強撐的意念不知何時消散。
後來她撞進男人懷裡,雙手用力揪著他胸前的衣襟,像是瀕臨渴死的人終於找到一汪清泉。
那人身量頗高,正正好將走廊外穿進來的那一片月光遮擋,她纖弱的身影完全被籠罩在他的陰影下,而她無力地垂著頭,眼裡只有那雙銀線精心繡制的鞋履。
“郎君......”
她竟開口這樣喚他。
那人身形有一剎那的僵硬,但緊接著一隻大掌掐住了她的喉嚨!
於是她被迫抬起頭,看著他的臉——
蕭景淵?!
恍如一聲驚雷在腦海中炸響。
沈霜寧垂死病中驚坐起,徹底驚醒了。
外間的光亮從窗柩透進來,四周靜悄悄的。
正守在隔間外,扶著下巴昏昏欲睡的阿蘅敏銳地聽到動靜,瞬間清醒了,連忙起身進來。
“小姐,您醒了。”說著,掀開了帷幔,於是就看見沈霜寧一臉蒼白,還在喃喃自語的模樣。
“怎麼可能,不可能,一定是噩夢......”
“小姐?”阿蘅伸手去擦小姐臉上的冷汗。
指尖觸碰到面頰時,沈霜寧猛地回神,轉頭看著阿蘅,眼神並無剛睡醒的惺忪,卻是十分凌厲,又透著細碎的慌亂。
阿蘅被沈霜寧轉過來的目光驚了驚,未及開口,就被一把抓住手臂。
“阿蘅,我問你,元宵節前,我在醉雲樓失蹤,你可有在那裡看見蕭世子?”
阿蘅正想回答說“有”,可緊接著又猛然想起謝小侯爺的交代——
“蕭世子嫌麻煩,往後不論你家小姐問什麼,你都別提起他。”
所以阿蘅硬生生改了口,搖頭道:“沒有。”
沈霜寧是極相信阿蘅的,且心底也不願接受那個答案,是以沒有追問下去,反倒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