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月升。
南瑾瑜盤腿在榻上打坐,複雜的心情已經持續了大半日。
老夫人說的半夜看戲,只怕根本不只是看戲那般簡單,畢竟她將冊子交與自己,難道不是要她負責打野的麼?
“姑娘,子時過了。”
青衣走進裡屋,瞥了一眼遠遠的蹲在樹梢上的夜白,臉色有些黑。
這小子最近是得了失心瘋麼?整日整日的跟在她後面,有時候她也懷疑自己多想了,不過很快便打消了那些個不切實際的念頭。
他們雖都是侍衛,但是卻有著天然之別,夜白天資極高,自幼便跟在主子身邊,也是掛了公職在身的,而她自己不過是個婢女,就算同樣出自侍衛營,如今依舊沒能脫了奴籍……
談婚論嫁這等事,她這年紀當真還早,尋常人家的婢女都是主子給指個人家,她跟著姑娘,日後定然也能找個老實人家,過安穩的日子。
“嗯?你怎麼還不睡?”
南瑾瑜見青衣盯著兩隻熊貓眼立在榻前,明明是在和她說話,但是那神色卻像是失了魂般,著實奇怪得緊。
“奴婢……這便去睡了。”
青衣咬了下唇,轉身欲走。
兩時辰前小姐便吩咐她去歇著了,待到有事再起來,是她自個兒不願意回偏房休息,畢竟外面蹲著那傢伙是個面皮厚的,她一點兒也不想同他說話!
“咦?那不是夜白嗎?”
南瑾瑜假裝這才看見樹梢上的人,還抬手衝他揮了揮,算是打招呼。
這小子可以呀,追青衣很上心嘛!
不過這丫頭好像不怎麼願意搭理他呢,這倆小孩兒怎麼吵架了麼……
“嗯。”
青衣應道,垮著臉走到外間將窗戶關上,隔絕了外面的視線。
南瑾瑜眨了眨眼,八卦的興致來了,笑道:“他惹你不高興了?”
“沒有。”
青衣搖頭,見南瑾瑜居然也看出端倪來,便沒再藏著掖著的。
“那你們這是吵架了?”
南瑾瑜不解道,前世做心理醫生的那段日子她可是遇到過很多情感困惑最後導致抑鬱的,尤其是青衣這種悶葫蘆,凡是都喜歡藏在心裡。
“也沒有。”
青衣繼續搖頭,見南瑾瑜已經收斂了真氣,便在椅子上坐了下來,不吭聲也不說話。
“那這是怎麼了?青衣小姐姐移情別戀了麼?”
南瑾瑜調笑道,夜白性子活潑,和青衣這悶葫蘆極相配,況且一早在秦王府的時候,她便發覺夜白對她十分照顧,想來也是青梅竹馬的戀人才對啊……
“姑娘這話……”
青衣嘆了口氣,清秀的小臉板著,沒有絲毫笑意。
“難不成還真被我說中了?”
南瑾瑜瞠目結舌,循循善誘道。
青衣這丫頭與她說過最長的一次話,便是百花宴那日回來鬧彆扭之後,平日悶不吭聲的活脫脫能把人憋個半死啊,她這要是不上點兒心,非要憋出什麼心理疾病來!
“怎麼可能!”
青衣抿唇,視線停留在桌上的茶盞,道:“以前奴婢總覺得,夜白整理裡不怎麼正經,定不是個託付終身的好人選,再加上我們一道長大,他什麼性子我很清楚,玩性大對什麼人都嬉皮笑臉的。”
“嗯,瞧著是那麼回事兒,所以呢?”
南瑾瑜點點頭,難怪這丫頭一直對夜白愛答不理的,原來是怕他是個多情種麼?
“後來……就是最近,他好像時常有事無事便來尋我,次數多了我也覺得不大對勁,只是心裡卻寧願他不來,我們還同以前一樣,不好嗎?”
青衣嘆了口氣,垂下眼瞼不說話了。
“唔,你是擔心他對於不過與旁人無異,過了這陣兒新鮮勁兒便會如以前一般,將心思用在別人身上了嗎?”
南瑾瑜心下明瞭,女子大都是細膩的情感動物,青衣這丫頭本就早慧,比起小丫頭模樣的綠梢,年紀長得不多,這心思卻重的多。
“嗯……”
青衣點點頭,以前侍衛營中沒有女子,但是燒火做飯的廚娘們卻都喜歡領著女兒去營中打下手,夜白認了多少個乾妹妹,她三日三夜都數不過來!
“所以你便這麼躲著他,白日裡不搭理,夜裡也不見,準備晾著他讓他自個兒難受一陣兒,多碰幾次壁他便會放棄了。”
南瑾瑜失笑,這冷處理的辦法,對待仇人還是有效的,但是拿來處理感情問題,就真是太差勁了。
“姑娘是覺得奴婢這麼做有何不妥嗎?”
青衣聽出她話裡話外的用意,不解的看著她。
撇開給他做妾一事不談,夜白是個夠義氣的好夥伴,過了這一陣兒他或許會不高興,不過等他找到了新的妹妹,便會忘了這事兒,屆時他們還是朋友,還能如從前一般喝酒聊天看月亮。
“妥……”
南瑾瑜認真的看著她,見她居然起身準備離開去睡覺,哭笑不得。
“唉唉!我說妥你就信了麼?青衣小姐姐你這是妥妥的坑害良家少年郎啊!”
“啊?我坑害誰了?夜白麼?”
青衣詫異的轉過臉,小臉上寫滿了震驚。
“自然是啊。”南瑾瑜點點頭,好整以暇道:“我說的反話你沒聽出來?試想如果你一言不發就整日整日的晾著人家,他會怎麼想?”
“我哪兒知道他會怎麼想?”
青衣揉了揉太陽穴,揣測人心這等事比練功難多了,她打架可以,動腦子不行。
“若是你與他有仇,只管晾著他,直到海枯石爛,她都會對你耿耿於懷的。不過你們既然是朋友,該說的話不若當面說個清楚,這般日後也好相處。”
南瑾瑜扶額,這單純丫頭的腦回路怕是走的直線吧?
“唔,奴婢明白了。”
青衣仔細品了片刻,朝南瑾瑜行了一禮,退了出去。
南瑾瑜覺得自己幹了件好事,該日讓夜白那小子幫忙跑個腿什麼的不在話下,忽然愣住了,因為她聽到了不想聽到的話。
“你日後別來再來找我了,除了公務需要,別整日跟著我,看著你我吃不下飯睡不好覺。”
青衣姑娘歷來耿直,這般冷酷無情的話從她板著臉的小嘴中說出來,殺傷力可想而知。
“……”
夜白一臉震驚的看著青衣,娃娃臉上的笑意漸漸凝固了,南姑娘勸了她半天,這便是她的真心話麼?
早知如此,他還不如什麼都不知道呢!
“我同你說話呢!聽見沒?”
青衣蹙眉,她想過了,寧做小戶人家的妻也不做大戶人家的妾,夜白這樣的多情種,不適合她!
“聽見了,每個字都聽得很清楚。”
夜白的娃娃臉顯得十分沮喪,沒有半點兒平日裡的嬉皮笑臉。
“行,那你回吧,主子身邊需得有人照應。”
青衣襬擺手,心下雖有些不忍,但是還是出言趕人。
於他而言,自己和那些乾妹妹無甚區別,但是她終究沒他那麼瀟灑,她看不懂他,他想必也不懂自己。
“嗯……”
夜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身消失在月色中。
腳步聲漸行漸遠,南瑾瑜如遭雷劈的立在窗前,頭痛欲裂。
她真的是高估了這丫頭的智商啊,這這這直接將人給勸沒了,還不如之前呢!
咣!咣咣咣咣咣……咣!
南瑾瑜尤在發呆中,忽然傳來一陣鑼聲。
睡夢中的南府漸漸甦醒,各房各院陸續傳來聲音,打斷了南瑾瑜的沉思。
“小姐,來了來了!。”
綠梢睡眼惺忪的進來,許是因為沒睡醒所以沒發現青衣有何異常。
“走吧,咱們出去看看。”
南瑾瑜衣冠整齊的走出房門,見青衣面色如常,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有些事旁觀者清,但是感情的事情不同,知道是一回事,如何處理又是另一回是,沒個準兒的。
清風苑比較偏僻,鑼聲震天巡府中響過後三回之後,待她們主僕三人走到前院之時,整個國公府的人已經烏壓壓站滿了。
各房各家從主子到僕從,只要是活的一個不落全都到齊了,包括許多先前完全沒見過的陌生臉孔。
“瑾瑜見過祖母、國公爺極各位長輩,萬福!”
南瑾瑜端端正正行了個禮,面無表情道。
“瑾瑜丫頭來了,母親這下可以宣佈是何事了?”
朱氏黑著臉,看南老夫人的眼神帶著恨意。
自打前些年分家鬧得那般不快之後,國公爺與她便生了嫌隙,每月到她院中得次數屈指可數,留宿更是少之又少,今兒好不容易因了琯琯回府留了下來,結果卻半夜三更的被吵醒,也不知道這老虔婆究竟要作甚!
“對呀,母親半夜響鑼召集各房所有人,所為何事呀?”
南國公心有齟齬,但語氣依然是和藹恭敬的。
“既然人都來齊了,那便開大門吧。”
南老夫人一揮手,便有侍衛將南府大門開啟,隨即外面明晃晃的火把湧進來,為首的人郝然是京兆尹徐天明。
“徐某見過南老夫人,國公爺。”
徐大人行了個禮,身後的衙役迅速將南府眾人圍了個圈圍起來,驚得眾人齊齊變臉。
“徐大人這是何意啊?深夜帶人圍了我南府,領的何處旨意?”
南國公面不改色道,心下未免有些傷懷。
前幾年分家之時因了母親偏袒三房一事,與朱氏鬧得十分不快,如今這歷史又要重演了麼?
“國公爺言重了,徐某前來是因貴府有人報案,事由是庫房失竊,因數額巨大是以才這般興師動眾,驚擾了國公爺與諸位,實屬無奈。”
徐大人笑著答了,說話的語氣卻半點兒沒有抱歉的意思。
京兆尹徐大人素有鐵面無私的青天稱號,別說這裡是南府,就算是皇宮裡,只要有案子他也敢照辦不誤。
“庫房失竊?數額巨大?”
南國公眼皮子跳了下,響起晚膳時朱氏與他提起的建議,心下略有些不滿,朱氏不說為琯琯鋪路需花些銀錢打點麼,怎麼便扯到庫房失竊上了?
“國公爺許是還不知情?這具體數額是多少,還需搜了之後才知道。”
徐大人抱拳道,眼神若有若無的在眾人面上一一掃過。
這國公府可真夠能鬧騰的,上午驚動了秦王殿下著人請他來拿人,下午便有南老夫人拿了令牌來請他查案……
“放肆!國公府豈是能隨便讓人搜的?”
朱氏面色發白,想到今日衝動之下便應了琯琯的許諾,不想她竟然這般明目張膽的領了人去搬東西,這下糟了,被這個老虔婆拿了把柄,無中生有鬧大了!
“放肆的是你!朱氏,徐大人是朝廷命官,老身請來查案的,你這般心急莫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
南老夫人冷笑,手中的佛珠轉個不停。
這個家是姓南的,絕對不能任由她一個忘恩負義的外人拿捏在手中!
“就是呀!國公夫人這般激動,莫不是你監守自盜了?”
殷氏掩著唇,陰陽怪氣道。
錦繡丫頭今日受了南瑾瑜的欺負,誰知道是不是朱氏指使,這國公府就是見不得他們好,任何時候都變著法兒的壓榨得利。
“你!”
朱氏被她堵得說不出話,心緒不寧的看向南琯琯,卻發現她面色如常,似乎一點兒也不擔心。
“徐大人秉公執法,請吧。”
南國公也察覺到其中的不對勁,做了個請的動作。
“既如此,那國公爺與諸位稍候片刻,”徐大人笑著應了,轉頭下令,“搜!”
“是!”
眾衙役散開,火把迅速散佈到南府各個角落。
大房與三房皆是一副看戲的神色,南瑾瑜始終面色如常,有這般決斷與膽色的南老夫人,當年是如何在分家時敗給了朱氏的呢?
半柱香後,查探的衙役紛紛來稟。
“大人!東邊、南邊查探完畢,無異常。”
“西邊除了西暖閣之外,空置院落無異常,西暖閣足跡眾多,只怕是府內盜竊。”
徐大人沉吟片刻,道:“北邊呢?都查過沒?”
“西暖閣?徐大人說失竊的是西暖閣?”
南國公怔然片刻,隨即眉頭緊蹙,看朱氏的神色也帶著十足的怒意。
這麼多年他都未曾讓人進去過的西暖閣,竟然失竊了?數額巨大的會是何物不必多想他也能猜到!
“正是!據老夫人送來的冊子上書,西暖閣失竊之物數量龐大價值連城,尋常人家定是鎖在庫房中嚴加看管的,不知國公府是否因為一時疏漏,才讓小人鑽了空子呢?”
徐大人說完,眸光早已將眾人的神色盡收眼底。
南府這趟渾水皆由一個女子引起,若不是今日親眼見了南瑾瑜,只怕他也會感嘆一句情人眼裡出西施吧。
“西暖閣不是封了許多年了麼?這白大夫人生前樂善好施,不想這賊竟然這般不長眼,偷到西暖閣去了!”
一直沉默的大夫人忽然開了口,手中的佛珠卻轉得更快了幾分。
“就是呀,正所謂家賊難防,白大夫人當年出嫁的情形我這會兒還記得清清楚楚呢,也難怪遭賊惦記,那可是一百八十多抬的嫁妝,風光大嫁!”
三夫人殷氏附和道,倒三角眼有意無意的瞟著朱氏,嘲諷的意味十分明顯。
南府中的老人眾人皆知,若真真論起來,那死去多年的白大夫人才是國公爺的正妻,她朱氏當年是如何伏低做小討好老夫人之後才抬了平妻的,這才短短几年便忘得一乾二淨了!
正所謂風水輪流轉,如今白大夫人的女兒回來了,還是個這般狠辣的絕色,想來這過國公府就要變天兒了!
“你們信口雌黃!”
朱氏慌了,塗了丹寇的指甲掐進肉裡,看了看面色如常的南琯琯,見她依舊面無表情也沒有要開口辯解的意思,終於將臉轉向了身後的南錦瑟。
“母親稍安勿躁,稍後便會有結果了,這等大事著急也是無用。”
南錦瑟勸道,平日裡嬌俏的笑臉這會兒半分笑意也沒有,仔細看的話,她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她就不該為了討好姐姐跟過去的,她生得晚,出生之時起西暖閣便是封院的狀態,一時好奇心起便去瞧了幾眼,不想竟然惹上了禍事……
“瞧瞧,連錦瑟丫頭都明白的理兒,國公夫人未免也太不知事了。”
殷氏捂著嘴笑道,眼底的嘲諷越發深了。
就憑她朱氏一人之力,如何能與他們一家人鬥?
“西暖閣失竊,敢問徐大人失竊之物皆是些什麼?”
直到現在,南瑾瑜才緩緩開口,素白的小臉上帶著哀慼之色,並無半分擔憂。
“這……南大小姐竟不知麼?”
徐大人詫異的瞥了南瑾瑜一眼,又看了眼南國公,見他面露哀傷,才道:“失竊財物約莫是南大小姐生母的嫁妝,金銀數額雖不大,但珠玉較多,倘若置換成金銀,稱得上價值連城!”
“價值連城麼?”南瑾瑜微微閉了下眼,勉強擠出一絲笑意,“多謝徐大人解惑。”
“長姐莫要太哀傷,今日已是受了傷,還是靜待案子水落石出吧。”
南瑾宸走到南瑾瑜身側,說話的語氣竟然也帶了十分感傷。
“嗯。”
南瑾瑜頷首,陷入了沉默。
兩張過分出挑的臉放在一塊兒時,眾人的視線不由自主的落到了他們身上,竟生得這般相似。
不過話說回來,四姨娘曾是大夫人的貼身婢女,他們的母親都是出自西南白家,因此生出來的孩子長得有七八分相似也實屬正常,況且還是同一個爹!
又過了半個時辰,檢查北邊院落的衙役紛紛回稟,最終只剩下南琯琯的院子沒回,眾人已經開始議論紛紛。
“這最遠的晨曦園都查完了,為何含玉園還未查完呢?”
殷氏擺弄著帕子,意有所指的看向南琯琯。
向來眼高於頂的南琯琯這次要栽在個山野丫頭的手上了,想想還真是挺興奮的呢!
“莫不是含玉園有鬼呢?”
南錦繡得意洋洋接話,似乎已經忘了早上被南瑾瑜收拾的場面。
畢竟母親說了,南瑾瑜再如何厲害,這府中也還是老夫人說了算,這麼多好東西不可能給南瑾瑜一個人陪嫁……
“報報報……大人!”
不遠處黑暗中有人跑來,一個衙役失魂落魄的衝到前院,仔細一看他手中沒有火把,渾身溼得像被水洗過般。
“何事驚慌?含玉園發了了何事?”
徐大人頓覺不妙,這盜竊的主謀一早便指向了南琯琯,但是她的神色卻始終鎮定自若,倒是朱氏看起來更為緊張些。
“啟稟大人,含玉園中……鬧鬼!死人,滿地都是死人!”
說到鬧鬼兩個字時,衙役忽然雙腿一軟跪了下去,那模樣著實嚇得不輕。
本章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