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朱玄光,在聽了此酒的名堂後,感嘆,“好巧妙的心思,好巧妙的制酒之方。”
陳繼也道,“是啊,這婦人厲害。”
陳櫟道,“這婦人祖上是制酒師吧?”
陳繼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元興看他一眼,接話說,“不是制酒師,就一尋常婦人。”
陳繼、陳櫟一聽,佩服的五體投地,紛紛在地下議論起來,一時,比較冷清的餐桌變得熱鬧而有人情味了。
朱玄光第一次喝這麼好的酒,當然,上一回喝的解乏酒也很好,但兩種酒性質不同,層次不同,不能放一起比。
他既是第一次喝這酒,想必趙懷雁也是。
但趙懷雁沒他這麼幸運,能進到太子包廂裡,與太子同飲,還飲這麼有名的酒。
朱玄光敢打堵,此酒唯太子包廂有,其它包廂都沒有。
朱玄光還在舉著杯子,杯子裡的酒微黃,清涼,透轍,挪至鼻端,會有一股若有若無的藥香飄浮,但真正飲下,卻無一絲藥味,入口是甜的,但一躥進喉嚨,就感覺有火在燃燒,這個時候,你會忍不住深吸一口氣,而等外界的涼氣經由鼻囊吸入喉嚨,那火就猛的變涼,卻未熄滅,霎時間,你感覺喉嚨裡的火在煮著雨,那雨一點一點的蒸騰,到最後,隨著火一起,流進胃裡,躥進肺裡,在周身的血液裡化為泉液,而那蒸騰開的熱氣又慢慢從體內逸出,揮散在口腔內,盤桓成無盡甘甜的酒味。
朱玄光砸巴了一下嘴,開口道,“趙無名肯定沒喝過這麼美味的酒,太子,要不,讓他也來嘗一嘗?”
齊聞趁火打劫道,“是啊,趙先生幫你擊退了秦雙,你怎麼著也得犒勞犒勞,反正你都喊了兩個人來了,再喊一個趙無名又不打緊,我想見見他呢,你把他喊來。”
燕遲輕抿薄唇,慢聲道,“他沒那福份。”
齊聞一怔,沒聽明白。
朱玄光努努嘴,他是聽明白了,太子是打心底裡不相信那個趙無名,之所以容納他,是因為趙無名的太虛空靈指能治周小嬋的病。
燕遲拒絕了,朱玄光也不再多說。
幾個人又陸陸續續地喝起來,但喝酒喝的少了,吃飯吃的多了。
齊聞原本是想攪燕遲醉酒的,可一聽說這酒的來歷和名字,他就知道這酒是好酒。
其實不用燕遲說,齊聞喝了一口後就知道這酒是好酒。
既是好酒,那肯定很貴,這場宴是燕遲買單,齊聞當然毫不客氣,能多喝就不會少喝,宰燕遲一頓不容易呀!
但制酒人死了,又沒傳人,這酒就喝一口少一口,像齊聞這般愛酒的人,哪裡會忍心這樣的酒從此絕跡?
平時這個掌櫃大概也不會拿這酒來賣,就是賣,也少之又少。
掌櫃的想珍藏,齊聞也想,索性不飲了,吃飯為主。
但臨走的時候,他還是讓掌櫃包了一壺給他。
雖是一壺,卻也貴的離譜。
趙懷雁在結帳的時候發現帳單遠遠超出預算,她心疼死了,說掌櫃在坑她,掌櫃很無辜,跟她核對帳單和選單,所點菜名無一絲出入,就是酒,多了一種。
趙懷雁道,“不到一罈酒,你賣五千兩?你宰人啊?”
掌櫃解釋說,“這酒是望京酒樓的頭牌酒,要不是看在太子的面上,五千兩一杯你都喝不到,現在一罈收你五千兩,你還嫌貴?”
趙懷雁當然嫌貴,可吃了人家的喝了人家的,不能拍拍屁股走人。
硬著頭皮,掏了腰包,趙懷雁在金瓶館贏的錢一丁點兒不剩,還自掏腰包,掏了七千兩,她是趙國公主,身上是不差那七千兩錢,可,她有錢是她的事,沒道理她有錢就得免費為別人花啊!
出了酒樓,她把燕遲罵了個狗血淋頭。
不是他忽然跑來金瓶館,有這檔子事兒嗎!
簡直剋星!
趙懷雁踢著路,碎罵著往太子府走。
曲昭跟在她後面,見她走一步罵一句,忍不住笑了。
趙懷雁瞪她,“你還笑!這太子欺負我!”
曲昭收住笑,一本正經問她,“那公……公子想要怎麼辦?我們現在是在別人的地盤上,任人欺壓也是沒辦法的。”
趙懷雁冷哼,“晚上他再宣我給他捏肩揉背,我讓他狠狠地舒服一回。”
曲昭左右看看,見沒人,小聲警醒道,“你別亂來,我們已經跟花雕取得了聯絡,等摸清楚萬能石,我們就從這裡脫身,公主你忍一忍。”
趙懷雁在心裡想,忍,我當然會忍。
她不單要弄清楚萬能石,得到萬能石,她還要把燕國攪的天翻地覆。
一路回到太子府,不出意外,燕遲又宣了她去伺候。
趙懷雁進到殿裡,跟往常一樣熟練地朝寢宮深處走,燕遲一般會在臥室旁側的書房看書,今天也一樣,只不過,今天進門後,燕遲沒有直截了當地喊她去伺候,而是指了指太師椅對面的小方桌,說道,“你今日請客有功,那酒賞你的。”
趙懷雁之前喝過燕遲賞她的解乏酒,今日這酒,不知道是什麼酒,就問,“什麼酒?”
燕遲撣撣書扉,輕描淡寫瞟她一眼,說,“望京酒樓的頭牌酒,不歸人。”
趙懷雁一聽,頓時就來了火了,我操,原來就是這酒害得她白白多花了七千兩銀票!
她不敢瞪燕遲,只好惡狠狠地瞪了那酒壺一眼,咬著牙根子,走到方桌前,蹲下去,看那酒壺。
雖然趙懷雁的酒量不好,可這酒壺看著不大,喝完應該也沒事。
再者,這酒可是她花了大價錢買的,不喝豈非虧的更大?
趙懷雁哼一聲,杯子都不用,直接拎著酒壺,對著壺嘴猛灌。
燕遲在看到趙懷雁往桌邊去的時候就又低頭繼續看書了,可沒看多久,一抬頭的功夫,趙懷雁就喝醉了,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燕遲一愣,將書本往右手邊的桌子上一倒扣,人站起來,走到倒地的趙懷雁身邊,伸腳踢了踢,“趙無名?”
趙懷雁沒反應。
燕遲又踢了她幾腳,地上的“死屍”依舊沒反應。
燕遲想,醉了。
他揚聲衝外面喊,“甘陽!”
甘陽立馬推門進來,“太子。”
燕遲道,“趙無名喝醉了,你過來把他弄走。”
甘陽哦一聲,麻利地往寢宮深處走,快走到拱月門前,燕遲忽然又道,“不必了,你下去休息。”
甘陽一愣,大為不解,“太子不是說趙先生喝醉了嗎?”
燕遲沒應聲,只皺眉瞪著地上的人,看著他的臉慢慢的變成另一副樣子,他很頭痛,難道喝醉了太虛空靈指也會失效?
甘陽還要進來,燕遲冷聲道,“出去!”
甘陽著實不解,“太子,趙先生喝醉了的話,我得把他弄走啊,不然,他晚上睡哪?”
燕遲道,“讓你出去。”
甘陽不敢逞強了,燕遲已經連續說了兩個出去了,再逼他說第三個,那他這條老命大概要交待在這裡了。
甘陽雖好奇,卻不敢再多問,轉身就匆匆地出了寢宮,關上門,走了。
燕遲站在那裡,瞪著地上的人半晌,最後轉身,去床上扯了一床薄毯出來,丟在趙懷雁身上。
想讓燕遲抱趙懷雁去床上睡或是榻上睡,不可能。
燕遲這麼矜貴的人,怎麼可能為一個下人服務?
給他丟一條薄毯,允許他在他的殿裡頭睡覺,這已經是恩賜了!
燕遲將薄毯丟在趙懷雁身上後轉身就走,可還沒跨出一步,腿就被人抱住了。
原本醉死過去的人,雙手摟抱著他的腿,口中喃喃有詞。
燕遲原本可以一腳將趙懷雁踢開,可他沒那樣做,不是他心疼他,而是他比較好奇,在這個姓趙的少年醉酒後,會說一些什麼“真言”。
燕遲彎腰,蹲身,去聽趙懷雁在喃喃什麼。
可不等他把耳朵湊過去,原本低喃著什麼的少年在聞到他身上熟悉的龍涎香後猛的伸手抱住了他,輕喊,“娘。”
燕遲額頭一抽。
不單因為他喊的那一聲娘,還因為他此刻摟抱著他的手臂。
燕遲想甩開趙懷雁,可低頭瞧去,眸色微微一怔,少年恢復到了原本的臉,吹彈可破的面板白的透明,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兩邊腮頰嫣紅嫣紅的,像剛出土的櫻桃,鮮豔水嫩,眉黛深長,眼皮疊著,睫毛如羽扇一般輕輕抖動,抖動著抖動著就睜了開來,眼一睜,那眸裡的光不期然的撞進燕遲心底,如黑霧一般猝不及防地躥進了他的心房,讓他有短暫的失明,而在那短暫的失明裡,他看到了少年眼中深處的思念、哀傷,以及哭泣。
哭泣?
燕遲一愣,定眼去瞧,並未看見少年的眼淚。
鬼使神差的,燕遲伸手,摸了一下那漂亮的眼睛,只這麼一摸,他就覺得糟糕了,一來他被那眼睛柔軟的觸感給驚到,二來少年在他的手觸上他的眼時,一骨碌躥起來,鑽進他的懷裡,抱緊他的腰,大喊,“娘,娘!”
燕遲沉著臉,卻沒有立馬推開他,而是冷哼道,“本宮不是你娘。”
趙懷雁聽不進任何話語,只是抱著這具身子,想像著這是她娘。
仙如華在懷上趙懷雁後身子就變得極差極差,而在生了趙懷雁後,沒出幾日就去世了。
趙懷雁其實沒見過她娘生前的樣子,也沒被她娘呵護過,摟抱過。
大概出生那會兒她孃親過她、抱過她、呵護過她,可趙懷雁沒有絲毫印象。
她生於皇室,上有父親疼愛,下有群君和百姓們的愛戴,衣食無憂,尊貴無比,如今是公主,未來就是整個趙國的王。
可以說,她現在風光,未來會更風光,可這樣風光的她,內心深處,是渴望母愛的,她渴望孃親,渴望母親的愛撫和懷抱。
這些情感她一直壓抑,從來不在趙顯面前表現一分。
趙顯當爹當孃的照顧她,教導她,已經很是辛苦。
趙懷雁小時候不懂感情,可長大了就知道她爹很愛她娘,她孃的死對她爹的傷害也很大,她打小懂事聽話,自不會再在趙顯的傷口上撒鹽,故而,她從不在趙顯面前說思念孃親想念孃親的話。
憋了這麼多年的感情,在不歸人這種酒的影響下,全面爆發了。
趙懷雁緊緊地摟著燕遲的腰,哪怕摟不住,她還是拼了命地去努力摟住,因為喝醉了,完全沒有意識,那手勁就出奇的大,幾乎用了吃奶的力氣,燕遲這麼一個大男人都被她勒的有點疼了,這還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她把臉蹭在他的胸前,像小奶狗找到了母親的懷抱一般,蹭來蹭去,一邊蹭一邊喊著孃親。
燕遲忍無可忍,被一個男人蹭胸蹭懷已經夠他容忍的極限了,他還不停地問他喊娘!
誰是你娘!
本宮是太子!
燕遲伸手,將黏著他像水蛭一般的趙懷雁給狠狠拉開,剛拉開,手中的少年就發了瘋一樣的大喊,“娘!娘!娘!不要推開我!不要!”
那聲音悽悲傷痛,聽的燕遲英俊的眉頭狠狠蹙起。
但他沒有產生憐憫,也沒有惻隱之心。
他的心若能那麼容易就被別人的感情左右,那他就不是燕遲了。
燕遲冷冷地看著面前的少年,看著看著,他忽然一伸手,將少年頭上的髮帶扯了。
髮帶一散,那烏黑長髮就潑墨一般的垂下來。
而在少年髮絲垂下來的瞬間,少年眼中的淚也跟著滾落。
燕遲嘖一聲,看著那眼淚從臉上滑地,他輕抿了一下唇,心想,這回倒是真哭了。
他伸手揉揉趙懷雁的發,那髮絲柔軟馨香,跟他的髮質完全不同,摸上去非常舒服。
但也只是舒服,燕遲並沒對這髮絲產生什麼奇怪的感情。
他收回手,拍拍趙懷雁的肩膀,“你娘不在了,你自己說的。”
燕遲說完,站起身就要走。
趙懷雁心底一慌,她大概知道她身邊的溫暖要走了,她很恐慌,很驚恐,不!不能走!娘,你不能走!
趙懷雁飛身一撲。
燕遲毫無防備,就這般被嬌小瘦弱的少年撲倒在地。
當腦殼撞上地毯的時候,燕遲頭腦一陣發暈,等緩過那陣眩暈感,他扭頭瞪過來,劈頭蓋臉地要罵他,結果,頭一轉,堪堪與熊抱著他,正準備把臉埋下來的趙懷雁的唇撞個正著。
兩唇相貼,四張唇瓣,黏在一起,那一瞬間,整個世界都詭異地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