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計河面上的船主都是一樣的想法,所以潘泊生的船一路暢通無阻,很快到了岸邊。
見潘泊生下船,岸上又是一陣沸騰。卓氏叔侄和捕頭領著幾個官差過來了,也不知道潘泊生跟人說了什麼,官差並未抓他,為首的捕頭拿了個什麼東西給卓氏叔侄看,他們雖然並不樂意,最後卻還是妥協了。
東方承朔隔得遠,只能見到潘泊生拱了拱手,越過這些人上了點兵臺,然後平靜的看著人群,一言不發。
隨後,官差們就將這臺子給圍住了。
東方承朔聽不清楚,看不清楚,岸上卻有人看得分明,也聽得分明。
那捕頭拿的是一個玉牌,只是一晃就收了起來,他們在側面並未瞧見是什麼來歷,卻也知道不是凡品,來頭大著呢,不然卓氏叔侄也不會乖乖退讓。
而潘泊生說的是:“等完成跟童柏年的交易之後,我任憑處置。”
早在他鬧出這樣的動靜的時候,他就知道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只是,他的這一反映更讓人好奇不已。
“照潘泊生所說的,交易一成他就被人處置了,那他要童家的錢財也沒命享受,這是何苦?”
“難道是他跟童氏有仇,此舉只是要引童柏年出來,斬盡殺絕?”
“不會吧,這麼狠?沒聽說他們有什麼深仇大恨吧。”
“你們說童柏年會出現嗎?童氏最貴重的又是什麼呢?潘泊生執著於此是不是有什麼內幕訊息?”
“應該會出現吧,畢竟這是童觀止唯一的兒子,童家唯一的男丁了,那位正鬧得天怒人怨,眼下應該也不至於公然連這個孩童都不放過,沒準能活下來呢,不至於斷根,要是不出來,人都沒了,還守著東西做什麼......”
人群中,這一團人正七嘴八舌議論得起勁,突然插進來奶聲奶氣的一問:“誰是童觀止唯一的兒子?”
有人順嘴就回答了:“當然是卓七小姐生的那個孩子了,現在被潘泊生抓了,等著贖呢,這訊息你都不知道......”
那人正要給這個訊息比自己還落後的人一個白眼,都翻到一半又趕緊收住了。
只是個三四歲的奶娃娃。正坐在一個高個子年輕人的肩膀上,歪著腦袋看著他呢。雖然看不見娃娃身下男人的臉孔,只看這一大一小款式布料一樣的衣著,就能猜到這應當是父子倆,兩人大手拉著小手疊在一起,看著格外的高,在這周圍一夥人中頗有鶴立雞群的架勢。
見他看過來,這娃娃又問:“卓七小姐是誰?”
“當然就是童觀止的......”娃娃眼睛太清澈了,這漢子的糙話到底沒有說出口,只道:“等會肯定會被帶到臺上去的,你個娃娃瞪大眼睛看著就是了。”
說完,也懶得理睬他了,又衝身邊的同齡人八卦道:“應當是絕色美人吧......”
幾人又嘰嘰咕咕說了一陣,這孩子又忍不住插嘴,“你們怎麼知道童家沒有別的後人呢?”
“誰不知道童柏年就童觀止一個兒子,童觀止早都......”
“你們說得不對!”
這人一個“死”字還沒有說出口,就被小娃娃給打斷了,被掃了面子那漢子正心生不快,想要呵斥幾句,卻聽那小孩兒低頭問他父親:“童老爺很老嗎?”
拖著娃娃的男人往漢子這裡掃了一眼。
好一個溫潤清雅的男人!
這糙漢子下意識咕嚕了聲,要呵斥的話不由得咽回去了。
那男人收回視線,聲音溫溫潤潤:“四十有八,也不算很老。阿旋在家看爺爺覺得他老嗎?”
小奶娃歪著腦袋,有點困惑了:“不老,還沒有烏老爺老,烏老爺都有個小寶寶,爹,你說爺爺也能有個小寶寶嗎?”
別看這娃娃年紀雖小,卻口齒清晰得很。雖然說得有點亂,卻聽得周圍的人一愣一愣的,顯然都懂了。
人家拿自個爺爺比這童柏年呢。
對啊,童柏年又沒有老得生不動,沒準人家躲著造小人呢。
這時孩子爹笑了笑:“肯定也可以。”
“那,爺爺就不止爹一個兒子了。”
“對。”
“爹,你說他還會來嗎?他們說這些官差都要捉他呢。”
“要是我,我就不來,而且是不是親孫子只是卓七自己說的,據爹所知,童觀止對女人很是挑剔,卓七刁蠻霸道,令人厭惡,他肯定不會喜歡這樣的女子。你爹我就喜歡你娘那樣通情達理又溫柔貌美的女人......
而且童觀止此人很有君子之風,是絕對不可能做出沒成親沒給名分就傷風敗俗的事情來。所以,阿旋,你要記住,要跟你爹一樣,永遠不做這麼沒擔當的事情,免得是不是自己的兒子都不清楚,知道嗎?”
“爹,我知道啦,你已經說過一百遍啦。”
男人晃了晃娃娃的手臂,笑說了句:“臭小子。”
周圍人聞言面面相覷,倒沒有多想,畢竟孩子童言童語的。
還真有人應了他的話。
當然也有不同的聲音,有人就道:“說得是呃,我怎麼沒有想到?那童觀止是不是君子,是不是柳下惠我不知道,不過聽說他喜歡男人,他活著的時候身邊的小廝都個個貌美......”
話題圍繞童觀止的喜好跑得有點偏。
有人臉都黑了。
粗俗,無知!
教壞孩子!
他趕緊給孩子洗洗耳朵:“一葉障目!愚不可及!阿旋,有些事情看見的不一定是真的,聽見的也可能是假的,你日後......”
小奶娃低著腦袋去蹭他爹的腦袋,道:“這個我知道,娘也教過,她說有時候氣得沒辦法只能讓爹走遠點,不過要是爹真的走開了,她會更生氣,她說的就是反話,也是假話。
什麼時候是真話,什麼時候是反話,要用心去領悟。
娘還說別看爹長得老實,但是不能被面目騙了......”
男人低聲咳了咳,趕緊將兒子的話打斷了。
臭小子真會學舌。
人群中傳來幾聲瞭然的笑,然後繼續議論得熱火朝天,這對父子倆給了他們新的話題,沒準別人童柏年真的不來了呢!人又不老,還不如自己去生幾個保證是自己血脈的孩子。
童觀止馱著阿旋正要從人群裡出去,突然腳步一頓,連目光也凝住了。
還真的有一個這樣的老頭!
瘦瘦小小,面目普通,和尚袍,道士髻,不倫不類。
林二春四年前找過這樣一個人,雖然她跟朱守信商量得隱秘,但找人哪能不透出風聲的,他還是知道了。
她找這個人的時候,正對處境感到恐懼,又被他氣得心灰意冷,那她找的這個人......
童觀止第一眼就十分不喜。
哪怕林二春不再找了,答應他不會再胡思亂想的想著離開他了,他還是十分不喜此人。
“一定不能讓二丫看見他!”
這是童觀止的唯一念頭。
他暗暗衝身後不遠處的人使了個眼色,沒人注意到人群中少了一個人。
之後,他也不走了,將阿旋從肩膀上放下來,抱在身前,就等著看這一群人耍什麼花樣。
這時,這老頭兒正朝點兵臺上去,他身後跟著幾個壯漢帶著卓香琪母子。
看這一對兒母子的精神不錯,裝扮得也很整齊,應該是沒有受過什麼苦,卓香琪牽著孩子,還能對前後的大漢叫罵,只是別人並不理會他。
他們從船上一下來,就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童觀止也難免好奇的瞥了一眼那孩子,長得像卓家人,看不出明顯的東方承朔的影子,要不是因為他是知情人,在外人看絕對不會主動聯絡到東方承朔身上的。
不像他的兒子,看阿旋長得多像他啊,也像二丫,一看就是他們倆的孩子。
而且那孩子不知道是被嚇住了,還是私生子的身份導致的,又或者是天生的,反正一看就呆板膽小得很,一副要哭不哭的可憐樣,跟他的阿旋根本就沒有可比性。
世上可憐的人千千萬,何況卓香琪這純粹是她自己作的,童觀止可沒有什麼同情心。
解了好奇心,他就漠然的收回了視線。
“香琪!”卓景行喊了一聲。
卓香琪循聲找到親人,頓時就哭了起來:“六哥!這些土匪將我跟童童擄走,這麼長時間了你們也不救我,我好怕......”
卓景行正要過來,被人攔住了。
卓博遠義正言辭的安慰了卓香琪幾句,又給那些官差施加了點壓力。
卓香琪母子還是被帶上了點兵臺,母子倆被安置在點兵臺一角的陰涼處,一個喊“六哥”,一個喊“舅舅”,最後希望落空了,兩人抽抽搭搭可憐巴巴的抱在一起,不吭聲了。
之後,就只剩下等待。
未時眼看就要到了,童柏年沒有出現,也沒有派人前來,河面上沒有船隻再靠過來,街面上亦沒有童柏年的身影。
臺上潘泊生的神情越來越焦慮,他煩躁的薅了一把亂糟糟的鬍鬚,看向在點兵臺邊盤腿打坐的老頭,那老頭面上倒是沒什麼表情,只看看天,又搖了搖頭,繼續一言不發的打坐,這次眼睛都閉上了。
人群的議論聲越發大了。
突然,那老頭突然睜開眼睛,平淡無奇的臉上一雙眼睛炯炯有神,他站了起來,衝潘泊生點點頭。
潘泊生煩躁的眺望了一下四周,童柏年依舊不見蹤影。
他轉身,神色猙獰的抓起卓香琪懷中的孩子。
孩子頓時被嚇得嚎啕大哭起來。
卓香琪撲過來想要跟潘泊生搶奪,被潘泊生一胳膊揮開了,她腳步不穩跌在地上,嘴上帶著哭腔大聲喊著:“童童,放開我兒子!童童,別怕!”被兩個大漢給按住了。
潘泊生沒有看她,他抓著孩子大步流星的走到點兵臺最前方,呵斥了一聲:“別哭了!”將孩子吼得不敢哭。然後掌上一用力,止住了卓氏叔侄。
沒了阻礙,潘泊生衝著臺下大聲道:“童老爺,我知道你肯定來了,馬上就未時了,你要是不出現,別怪我潘泊生以大欺小!”
威脅完了,臺下倏地一靜,他目光銳利的掃視一圈。
沒人應答。
他冷哼了一聲:“童老爺是以為我不敢是不是?我既然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就已經豁出去了,官府我不怕,江湖通道的笑話都是屁,你不信的話,我......”
他一把提起童童,手往他肩膀上用力一暗,眾人還沒有看明白髮生了什麼,就聽見孩子撕心裂肺的哭聲。
潘泊生又按了一下,這次孩子連哭聲都沒有了,只能看見他張著嘴,除了方才被按過的那條胳膊無力的耷拉著,腿在半空中狂蹬。
能來看熱鬧的哪個都是心硬的主,可,面對潘泊生如此瘋狂的欺負一個孩子,都很是不恥。
罵罵咧咧瞧不起潘泊生和童觀止的人不少,可為了各自的目的,卻並無人衝上去制止。
阿旋來之前就得了囑咐,不能給爹添亂,可孩子到底是孩子,見臺上的孩子哭成那樣,他感同身受般的吸氣,似乎他也胳膊疼,仰頭看著童觀止,道:“爹,那個人太壞了,童童真可憐,我們幫幫他好不好?”
聽起來只要他爺爺出來,童童就有救了。
兒子有同情心,童觀止可沒有,他雖然也看不過眼,可此時依舊神色淡淡,心裡有點唏噓,幸虧二丫將爹給困住了,不然,他肯定看不下去。
那孩子是可憐,可東方承朔的兒子用得著他操什麼心?
他老子還能蹦躂著算計他們一家老小呢!
不過,他還是耐心的回答阿旋:“那些官兵阿旋也看見了吧,爹衝上去救人肯定被他們抓了,還會連累你娘,你是要爹孃,要爺爺,還是要救那個不認識的童童?”
這個根本不用選,不過阿旋還是悶悶不樂,頭埋在童觀止肩膀上扭來扭去,也不看了。
童觀止心嘆,就當是為阿旋積德,也看在景行面子上吧。
“我們要幫也不能貿然衝上去,得想別的辦法,不能硬拼,這是最蠢的。在做任何決定之前都得保證自己的安全,保證家人的安全,再周密的計劃都有可能有疏漏,阿旋,一定要記住,不能用自己和家人冒險。”
阿旋年紀小,只聽見童觀止說要幫忙就高興了,不過見童觀止神情嚴肅鄭重,他還是點了點頭,重複了一遍:“不拿自己和家人冒險。”
童觀止摸了摸他的頭,道:“那我們就等最好的時機。”
時機不時機的,其實也就是等著他派出去的人能找到顧凌波,並將她帶出來。
正如林二春所質疑的,童觀止明並沒有太防備顧凌波,這也算是一種無言的信任吧,顧凌波還真沒有辜負他的信任,一直都沒有向外透露什麼。
可人算不如天算,突然出了變故,童觀止不久前查到顧凌波在這幾年一直病病歪歪的,幾乎遍訪名醫,可身體還是越來越差,她的症狀跟她那個死鬼二哥一樣。
當初顧凌雲為了活命找聚靈石續命,兄妹倆也算是手段用盡。
如今輪到顧凌波頭上了,這潘泊生帶著卓香琪母子躲起來的同時,顧凌波就消失了,童觀止覺得潘泊生的這些喪心病狂甚至連自己的下場都不顧的舉動,肯定跟顧凌波有關。
只是,他們要聚靈石,難不成真的以為那塊石頭能救命?那個老漢又能起到什麼作用?潘泊生明顯很重視那個老漢,他想知道這老漢的底細,只能繼續等著。
等找到顧凌波,拿了她,也就能牽制住潘泊生了。
不提童觀止的打算,卓氏叔侄已經勃然大怒,攔著他們的那捕頭也看不下去,擰著眉頭爬上點兵臺,衝潘泊生道:“漢王殿下看在表小姐的份上才給你面子,潘泊生,你再如此,可別怪......”
潘泊生卻根本聽不進去,他只知道未時就要到了,而童柏年卻沒有露面!他不帶東西來怎麼行!
他一把揮開那捕快,對方毫無防備,差點被他給揮下臺去,等踉蹌著站穩了,正要發火,潘泊生已經歇斯底里的沖人群裡喊話了。
“童老爺,童柏年,你個縮頭烏龜,你就眼睜睜的看著你孫子命喪於此嗎?你童家後繼無人,你捏著那麼個寶貝又有什麼用!你出來!你要是再不出來,我直接將這個小雜種摔死!你不信是不是,你不信是不是!”
說話間,他又在孩子右肩膀上一扭,那孩子兩條手臂都耷拉下來了,雖然沒有哭聲,可面上卻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卓香琪幾乎要暈死過去,被人架著,到底沒有倒,她也朝著臺下的人群喊著:“童伯伯,你真的不管童童嗎?你怎麼能如此狠心,他是你們童家的血脈呀,你不能這樣......”
喊完童柏年,又嚷嚷童觀止:“童大哥,童觀止!你看見了沒有,這是你兒子,童童是你兒子,你不喜歡我可以,你恨我怨我厭惡我都行,可童童是無辜的,不管怎麼說,他都是你兒子啊,你在天有靈要護著他。”
童觀止面黑如鍋底,捂住了阿旋的耳朵,免得他聽見了又有一堆的問題要問,他注視著那個老頭,沒心思回應兒子。
卓香琪邊喊邊哭,悲悲切切,潘泊生暫且沒動,也沒吭聲。
臺下眾人神色各異,議論紛紛。
而河面船上,東方承朔也沉著臉看著這一幕,孩子的神色慘狀看不清楚,但大致卻能看到。
童柏年那老匹夫不知道是沉得住氣,還是將自己的命看得更重,居然這樣都能忍得住,就連他這個仇家,都覺得潘泊生一個大男人對一個稚齡小兒的所作所為,令人髮指,簡直畜生不如。
可要怪就怪他是童觀止的兒子,東方承朔此生最厭惡的人就是童觀止,如果這孩子的爹是別人,碰見這樣的無恥之人,不介意順手給收拾了。
當然,潘泊生這樣的人渣,他也不會放過。
可,童柏年沒出現,林二春也還沒有訊息,再等等吧,孩子可憐歸可憐,他心堅如鐵。
她今天會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