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薰殿內,死一般的寂靜。
唐玄宗的問題,像一塊巨石,壓在蘇宸和德妃的心頭。
賞賜?
這哪裡是賞賜?
這分明是催命的符咒!
德妃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她緊張地看著蘇宸,手心裡全是汗。
她生怕這個剛剛嶄露頭角的少年,會因為一時的得意,而提出什麼過分的要求。
比如,為壽王請功。
或者,請求一個實權的官職。
在現在這種情況下,無論提出哪一個,都等於是在挑戰皇帝的底線,是自尋死路!
蘇宸,卻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沒有立刻回答。
而是,先重重地,咳嗽了起來。
“咳……咳咳……”
他咳得撕心裂肺,彷彿要把整個肺都咳出來。
他那本就蒼白的臉,瞬間漲得通紅,身體搖搖欲墜,似乎隨時都會倒下。
“蘇宸!”
德妃連忙上前,扶住他,臉上滿是關切。
“陛下,宸兒他……他身上有傷,又受了驚嚇,還請陛下……”
她想為蘇宸求情。
蘇宸卻對著她,輕輕地,搖了搖頭。
他推開德妃的手,掙扎著,重新站直了身體。
然後,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陛下。”
他的聲音,因為咳嗽,而變得沙啞,卻異常清晰。
“草民,不要任何賞賜。”
“哦?”
唐玄宗的眼中,閃過一抹玩味。
“為何?”
蘇宸抬起頭,臉上帶著一種近乎天真的,誠惶誠恐。
“回陛下,草民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此次能夠僥倖活命,全賴陛下天恩,和德妃娘娘的庇護。”
“草民不敢居功。”
他頓了頓,又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草民,只有一個請求。”
“說來聽聽。”
“草民自幼體弱,常年與湯藥為伴,深知性命之可貴。”
“此次,又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更是心力交瘁,舊疾復發。”
“草民……草民想回家。”
“想回到父母身邊,好生休養,了此殘生。”
“懇請陛下,恩准!”
他說完,便以頭搶地,長跪不起。
整個大殿,鴉雀無聲。
德妃,愣住了。
她不敢置信地看著蘇宸。
回家?
了此殘生?
這算什麼請求?
他費了這麼大的力氣,攪動了這麼大的風波,難道,就為了回家養病?
她不信!
這小子,一定是在演戲!
可他的表情,他的眼神,又是那麼的真誠,那麼的懇切。
讓人,找不出絲毫的破綻。
唐玄宗,也愣住了。
他看著地上那個瑟瑟發抖的少年,看著他那副彷彿隨時都會斷氣的可憐模樣。
他心中的那點猜忌和殺意,竟然,在不知不覺中,消散了大半。
是啊。
他只是一個十六歲的,體弱多病的少年。
能翻起多大的浪來?
或許,之前的一切,真的只是巧合?
是他,想多了?
“你想回家?”
唐玄宗的聲音,緩和了不少。
“是。”
蘇宸的聲音,帶著哭腔。
“草民,怕了。”
“怕了?”
“怕了。”
蘇宸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唐玄宗。
“草民怕,再待在宮裡,不知哪天,又會稀裡糊塗地,死在某個角落裡。”
“草民怕,再也見不到自己的爹孃。”
“求陛下,看在草民一片孝心的份上,放草民一條生路吧!”
他的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
將一個被捲入高層鬥爭,嚇破了膽的無辜少年的形象,演繹得淋漓盡致。
唐玄宗,沉默了。
他看著蘇宸,眼神閃爍,似乎在權衡著什麼。
一個死掉的蘇宸,和一個“嚇破了膽”的蘇宸,哪一個,對他更有利?
答案,不言而喻。
死人,是沒有任何價值的。
而一個活著的,看似無害的,又被他捏在手心裡的棋子,卻可以在關鍵時刻,發揮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比如,用來敲打一下,那些不太聽話的臣子。
或者,用來平衡一下,後宮的勢力。
想到這裡,唐玄宗的臉上,重新露出了笑容。
“罷了。”